楔子·建昌三年(1 / 2)

建昌三年,丙寅甲子。元曆初一,吉月吉日。

京城的雪落了一夜。

街頭巷角隨處可見的茶點吃食的小攤子還在,從前排著隊的平庶原本是同站在攤子後頭吆喝的人影一塊兒成了熱鬧景色中的一處。

如今冰天雪地的,真是誰也不願動彈,長安臨近隴右,冬月霜凍正月雪的本就難挨,想來如今大家夥兒,有條件的都老實的待在家裏頭烤火烘爐子呢。

滿街上都是銀裝素裹,雞鳴犬吠與人與吆喝都見不著,寂寥安謐的不像話。

唯一隻有靠近南門的平民窟和難民坊能看見許許多多的人影聚集在一起,相互取暖。

大雪紛飛像給他們輕輕的蓋了層紗,又像是上了層霜凍,或鮮活或麻木的生命又流去一點,等著月色西沉霧失樓台,在饑寒中待著南山寺裏大鼓鍾敲響,天色漸明,昏昏然又過了一天。

安平坊,歸德郡王府。

府上的家丁早已忙上忙下,等到大鼓中響起,整個郡王府早已徹底的活動開了。

江明光不到卯時便起了身,掀了帳子,在一旁僮仆手中捧著的銅盆裏濕了濕綢帕隨意的抹一把臉,便算是潔麵。

由著婢侍給他換一身大紫色三品武官朝服,氅衣腰帶上頭使平針繡了巨蟒魚龍,又蹬上貂皮黑靴,江明光大朝會的因為過於莊重而顯得過分威懾官方的裝扮總算結了尾。

此刻倒也不急了,隻是不緊不慢的繞過一處月牙門,走去廳堂。

堂中已有二人在等候著。

一位瞧著年不及四十的婦人,除去眼角眉梢帶了一些細紋倒也能算作風韻猶存,著了一身墨綠色齊襦,外披沙青色兔絨氅衣,慈眉善目猶可作觀,瞧這便是和藹可親。

另一位則是個瞧著將近而立的青年男子,坐在這位儀表端重的夫人右側下首的位置,身上同樣穿一身絳紫色武官華袍,繡金魚袋綴在掛著巨蟒的玉腰帶上,華麗不凡。

原本男子因為溫馴和順而顯得有些過於柔和的麵容著這樣一身衣飾,應該是要顯得不合宜的。然而男子通身氣質皎皎然如玉般溫潤,但在仔細看去,卻又能在眉眼間瞧出幾分堅毅慨然,兩種氣質並不矛盾,但卻依舊十分難得的在他身上融合的很好。

“夫人、大爺,”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有個梳著小雙丫髻,穿著一身俏麗冬裝的小丫頭跑進來,急急忙忙的福了福身,便垂著首低眉信眼,拱手乖順答道,“二郎君來了,就在後頭呢。”

話音剛落,便看見江明光快步走上堂前,抬手一掀袍子下擺,便單膝跪在波斯貢來的絨毯上,對著堂中二人行了個禮。

“明光見過母親、大兄。”

劉夫人舒展眉頭,麵容和藹的衝他輕一擺手,叫江明章不必多禮趕快起身。另一旁的男子——劉夫人的長男、江明光的大哥,左金吾衛上將軍、嗣懷德郡王江明允輕輕抬起桃花似的眸,微咳著也跟著道:“明月奴何必如此多禮,倒顯得生分見外了。”

且聽他一言語盡,江明光又拱了拱手,一手稍微撐了撐毯子,借力站起身。一雙微鈍的鳳眼散出明亮的光來,原本充滿了攻擊性的容儀卻也和柔了許多。

他隻是大步邁了幾下,拂手坐在劉夫人左側下首的位子,同兩位親長問過好後,便各自麵朝各自的桌案用起餐來。

歸德郡王府並不鋪張浪費,清晨的早膳更多起到潤肺養胃、滋補氣血的作用,所以並不見什麼大魚大肉、油膩葷腥之物。桌案前擺著的不過是簡單描竹的白瓷碗盛著的一碗清粥,極好的廚子哪怕是最簡單的食物也能做出新意,此刻用勺子攪和攪和便能見其水米交合,柔膩如一, 所謂食之正味,各種巧思,想來便在其中了。

一旁的薄瓷小碟上又不同放置了色黑而肥,向來被人稱為“素火腿”的宣城筍脯,細細裹了蜜水的玉蘭片,還有攪拌著秋油蝦子的腐幹絲,此刻一樣夾了些,一並裹進粥裏攪和攪和,又配著清粥溫熱的溫度裹挾進口腔,真是人間至味不過如此了。

可惜江明光雖說自幼也學了一些四書五經詩禮書畫,可到底還終究是個武將出身,是京郊大營裏摸爬滾打出來的糙漢子,比不得那些習儒道學進了骨子裏的書生文士,自然也沒有那樣琉璃剔透、仔細細膩的心思,還耐下心來細細品味。

不過是對著一碗粥,江明光棄了瓷勺兒 ,大掌抓住白瓷碗便仰頭往嘴巴裏灌。

一旁的江明允見他一碗粥三兩下就見了底,粗粗的拿帕子抹一把嘴便完了事,正欲溫言叮囑,還不曾張開口,變故陡生。

郡王府的管家和叔在前頭帶路,身後跟著一個步履匆匆、跌跌撞撞跑來的十一二歲的僮仆,廳裏的幾位主人都認得,這正是府中專收下門帖的門人賈陸。

江明允轉過頭去看他們,眉目溫和含笑,不像在禁中行走的將軍使,倒像是個文人墨客。

這賈陸一對向他的目光便立刻低眉行禮,口中還喘著粗氣,卻是強行鎮靜下來道:“小的向夫人、大爺、二郎君見安。今個一早宣室殿遞了消息出來,言說聖人染上了風疾,病的起不來身呢!今兒的大朝會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