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放心,”她輕聲卻堅持地許下諾言,“等我逃去京城,穩定下來之後,便讓大伯接您過去。”
老姨娘卻隻是拍拍她的手,催她快逃。
榮蕙在小巷內如沒頭蒼蠅一般亂竄,天光即將破曉,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她遠遠地聽見府邸內有人高聲叫了一聲“姑娘逃走了”,很快便有腳步聲追她而來。
她幾日都食不下咽,哪還有多餘的力氣逃跑,跑了幾步,自己也不知是到了哪裏,眼前一黑時,聽見緩緩而來的車輪聲。
她再醒過來時,便發覺自己蜷縮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周身裹著毯子,她迷迷糊糊睜開雙眸,恰好聽見上方青年冷寒的聲線。
“榮大人,”他一字一頓,語氣平靜,卻壓迫感十足,“這是要逼嫁親女?”
她看見自己父親略顯得局促地立在原地,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臉上沁出的汗,卻強裝鎮定。
“既然是我的血脈,自然由我發配。燕大人,我朝並無不能給兒女安排親事的律令吧?”
“自然沒有。”燕亭彎起唇角,眼底卻無一絲笑意,“榮大人認為無妨礙,不如我將此事上報給天子,請陛下評評理,如何?”
此言一出,中年男人額上冒出的汗愈發多了。他抿緊唇,一言不發。
自然不能給天子知曉,那位城西的周大公子,而今已經年逾四十,家中雖有萬貫家財,卻自幼有腿疾,行走不能,偏生因如此,覺人輕視他,脾性暴躁孤僻,動輒打罵姬妾下人。
如此夫婿,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在賣女兒的。
榮蕙被燕亭帶走了。
她原以為跟他獨處一間會十分尷尬,沒想到聞見青年身上那股似曾相識的輕淺桐木香氣,卻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她斷斷續續地醒來,終於發覺自己被放到了廂房內的軟榻上。
一隻帶著些微涼氣的指尖撫過她額頭,涼得她微微瑟縮一下。
迷迷糊糊睜開雙眸時,便見青年正低垂著眉眼,神色間流露出些微擔憂之色地望著她。
“……有些燙手。”
原來不是他的手太冷,而是她快要熱得熟了。
榮蕙又做起了噩夢。
夢中是綿長得望不見盡頭的小巷,她氣喘籲籲地跑著,終於在拐角處看見靜默地撐一把油紙傘站在原地等待的挺拔身影。
她方才有多想見麵,如今卻又莫名生出膽怯來,慢吞吞地走過去。
“蕙娘來了。”他於是便一笑,說話間露出一排貝齒,笑意盈麵,“我帶了你愛吃的糖葫蘆還有蓮子酥、芝麻餅……聽說今日梨園的戲極好,我托人買到了票,我們去瞧瞧?”
總是這樣。她想,無微不至,所以她才難以放開他的手。
可是這樣的習慣並不好。
她耳畔再度回響起婦人低聲卻夾雜著譏諷的話語。
“蕙娘呀……你自然是個好孩子,我也喜歡你得緊。”她說及此處時,話鋒一轉,陡然變得淩厲起來,“可是亭郎他,不需要一個青梅竹馬,每日尋歡作樂的妻子。”
是了,作為母親,她希望兒子的妻子是位沉穩大氣的高門世家之女。
而不是她這樣,仿佛寄人籬下一般的孤苦無依。
心中夾雜著酸楚的那些愛意翻湧,堵在少女心間,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了,抬起指尖,用力將少年遞來零嘴的手推開。
“啪嗒啪嗒——”
鮮豔的糖葫蘆掉落一地,緋色糖汁被雨水衝刷,淌了一地。
“我不愛吃糖葫蘆,”鋪天蓋地的絲雨打濕少女的烏發,她低垂著眼睫,輕聲細語地撒著謊,“也不喜歡聽戲。”
“還有你。”
她撒了一個人生中最大的彌天大謊,直到夢中回想起來,仍覺得心尖略帶顫意。
“我也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