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日遲緩,雲霏坐著破舊的馬車緩緩駛進京城裏時,迎麵吹來一陣蘊含著北方風雪的涼風,將陳舊的車簾吹開些許,她發髻微微鬆散,垂落於耳後。
一身素藍色羅裙的少女稍稍抬起眼眸,能夠透過窗子望見外邊的街景。
恰是日暮時分,暖意褪去,隻餘下陣陣寒意襲人。
京城自然是極其繁華熱鬧的,她看了一圈,隨即又靜默地垂下眼睫。
馬車在一座青瓦白牆的府邸門口徐徐停下來,一身青衫的婢女轉過身,伸手將她攙扶下地。
少女抬起指尖,將發髻輕輕整理一下,隨即抬起眼眸,落於被暮色籠罩的府邸牌匾之上。是以金粉描繪的“昌伯侯府”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她垂下眼睫,緩步步入暮色四合的宅邸之中。
前來迎接的人是謝二太太的心腹,一身深青色長裙,發髻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隻掛著輕淺的笑意。
“二太太早便念叨著娘子了。”她如此說著,側過身抬手將她迎進花廳內。
花廳內寬闊得很,當間設著花紋繁複的紗製屏風,少女步伐輕緩地繞過屏風,抬眸便見一位婦人正坐在窗下炕上。
那婦人身著一襲湖藍色繡花羅裙,裙擺拖曳於地,在傍晚時分的昏黃陽光裏熠熠生輝。她垂著眼睫,生有一張圓潤的麵容,看著便溫柔和氣。
“霏娘來了……”一開口,說起話來也語氣溫軟,叫人心底無端生出親和來。
雲霏心內高高懸起的石頭總算是落了下去,一路上的舟車勞頓,如今已是寄人籬下,難免生出擔憂之意。
畢竟不是很近的血緣……她上前一步,低聲開口道:“問二太太好。”
“何至於如此生分?”那婦人便俯身過來,伸手扶她起來,又讓她在對麵坐下來。
“喚姨母便是。”
婢子端過來一盞熱茶,擱在桌案上。少女伸出指尖捧在掌中,輕抿了一口,茶水甘甜潤澤,使得她心底生出一股微微的暖意來。
二太太許是憐她一路上風塵仆仆,隻略閑聊幾句,便溫聲吩咐道:“……帶表姑娘去西院的青禾苑,早些時候已經打理出來了,隻管住下。”
青禾苑果真如二太太所言那般幹淨整潔,除她帶來的一名婢子杏酌,另外還指派了兩名婢子過來伺候她。
雲霏躺在榻上,翻了個身,睜開眼眸,眼底是一片清明。
自打父母雙雙亡故後,她便鮮少被如此厚待。連家中那些叔伯都是一副刻薄嘴臉,雲霏對這上京尋親寄居的日子並不怎麼期待。
隻是母親臨終之前,給遠在千裏的這位遠房姨母寄了一封信,想將自己的終身大事托付給她。
並不抱什麼希望,也附帶了些僅存的金銀首飾送過去。
母親去世後,雲霏卻意外收到了這位遠房姨母的回信。
信中言明得知此事十分傷悲,感念從前與她母親感情頗好,沒有不照看其女的道理。
於是,雲霏便這麼坐上馬車,前來投奔姨母。
她思緒混亂地想著,緩緩歎出一口氣。翻了個身,複又睡去。
次日一早,她便起身更衣,隻是所帶衣裙不多,隻選出一件淺青色的羅裙,算是才做的新衣。
杏酌替她挽起烏發,稍作點綴,少女便往東院的正院過來。
東院是昌伯侯府長房的宅邸,與二房之間僅僅有一座花園作為連接。
雲霏緩緩步入花廳時,抬起眼眸,便見眾人視線皆落在自己身上。
那些視線或明或暗的,總令人感覺蘊含著一絲打量。
她深吸一口氣,上前幾步,向端坐於上首的大太太行了一禮。
“給大太太請安。”
大太太相比於二太太,是位生得模樣冷清的婦人,一身素羅衫,打扮不見幾分精致,卻也能看出周身的貴氣逼人。
她隻是略點了下頭,便端著茶盞輕抿一口,不再出言。
雲霏給眾表姐妹親手製了見麵禮,是一枚精巧的荷包,各色各樣的花紋都有。
先將荷包送予大太太,婦人隻是垂著眼睫掃了一眼,對這小姑娘家家的玩意沒什麼興趣,喚人收起來。
接著便是大房裏的三個表姐妹,其餘還好,隻是在她遞到第三位表妹時,那一身紅裙的少女卻撇了撇嘴,嗓音極低道:“什麼鄉下來的表姑娘,一身的泥巴味兒。”
這嗓音低微,隻有離她很近的雲霏聽見了。她輕輕抿唇,如同沒聽見一般,接著來到下一人身前。
坐在稍遠的角落裏,是位年輕的郎君,她抬起眼眸,望過去。
青年身段挺拔修長,端坐於椅上,月白色的羅衫衣擺飄逸,烏色的長發被一枚白玉頭冠束起,眉眼如畫,他擁有一雙形狀好看的桃花眸。
少女方才聽姨母說,這是大太太所出的嫡長子,如今昌伯侯府的世子——謝明庭。
少女朝他伸出指尖,掌心之中靜靜地躺著一枚芙蓉玉色的荷包,底下還鑲嵌著穗子,圓潤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