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最近好忙,同在一個屋簷下,我總是不知道他在案台上幹些什麼。不過我知道不久之後我可能就要走出鳳鳶山了。
他大概是在準備。我的心砰砰地跳。我這短短的一生,是第一次將要走出這片局狹之地,我承認我很緊張。我無聊時就不斷環繞著這個小屋,阿娘把她的所有都留在這裏了,我小的時候,阿娘沒事就抱著我自言自語,有的時候也抱著哥哥,但是大多數時候抱著我。她常說:阿欞啊小阿欞,阿娘無能。你外祖父無能啊!害全家家破人亡。你記得要幫阿娘家正名呀…外祖父無能,外祖父傻…全家隻剩我們三個。
說著阿娘便會流淚。鳳鳶花開時我常采給她,她衝我笑一下捏起花,過一會又不知神思何處了,隻是一手握著我,一手捏著花。有時我的手被握得生疼,但是我並不會打擾阿娘,因為阿娘的另一隻手上,鳳鳶花早就被捏得枯萎出汁。
阿娘笨,阿娘還神神叨叨的。衝一壺滾燙的開水沒看清就撒了,一下燙著我的手,我哇哇大哭。哥哥一把就衝過來,撤了茶壺給我看手,還喊阿娘。阿娘才像清醒了一樣,看看我,然後語無倫次的連聲道歉。
我很愛她,從小便是。如果阿娘還在,那麼我便最愛她。阿娘常抱我親我,阿娘憐惜我沒有抓到蜻蜓,阿娘給我講故事,阿娘用全力照顧我和哥哥。阿娘雖然總是神誌不清的樣子,但是阿娘依然是溫柔、得體,眼裏充滿著對我和哥哥的關心和珍視。阿娘的裙擺那麼長,我摸一下都會開心,雖然阿娘就那幾件衣服穿得陳舊,但是每條裙子都洗得平整、疊得平整。
阿娘說,那是她的阿娘送給她的裙子,隻有這麼幾條了。
阿娘去世已有一年,這一年我已經不記得我是如何度過的。我有的時候說話,經常也是昏睡著,但不知為何每次醒來,哥哥都醒著,有時在案台邊看書,有時在我身邊坐著,什麼也不說,就靜靜地看著我。
不知什麼時候我又睡著了,醒來時哥哥竟少見地伏在案台上睡了。我坐過去,像他看我那樣,靜靜地看著他。
像是有感應一般,剛坐過去,哥哥就醒了,怔道,“怎麼醒了?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沒有不舒服。哥哥,我們走了,阿娘怎麼辦?”
哥哥似沒睡醒,疲憊地揉著太陽穴,對我說道:“哥哥會跟他們說好,阿娘的墳塚哥哥會看好。你放心,好好睡。”
我點頭,又低下頭。是啊,也就如此了,阿娘隻能留在這了,這是她的家了。阿娘回不了何氏宗祠,因為已經沒有何氏了。
哥哥的手伸過來,插進我的發梢間揉了一揉。哥哥的手好涼,摸進我的發間癢癢的,我的頭忍不住貼近他的掌心,迷蒙間又挨近他,他也將我摟住。我就著他的動作環住他的腰。緊緊擁抱真的很好,我知道哥哥隻是想安慰我一下,但是我隻想緊緊擁抱。
“哥哥,能別忙了嗎?陪我一下。”我說道。
“我何時不陪你了?我何時都在你身邊。”
我看向他的眼睛,搖搖頭。“不是,抱著才算陪。”
……
哥哥便抱著我睡下了。小的時候我是和阿娘睡的,大些的時候我喊著要自己的床,便去偏房自己睡了,不多時又怕鬼醒了,哥哥就會立刻出現在我麵前,跟不用睡覺似的。
“怕鬼?你知道什麼是鬼,就怕。”哥哥忍不住笑道。
“不知道。但是黑黑的,太安靜了,我心一直砰砰跳。我想找阿娘睡,哥哥,你陪著我去找阿娘。”
哥哥拍拍我頭,直接抱了我。“阿娘好不容易睡了,你讓阿娘好好睡。哥哥陪你,好不好?”
我點點頭,就跟他一起抱了睡。一個人睡固然自由些,但是卻不比哥哥在時我睡得好。阿娘枕邊香香的,我依賴她。但是哥哥不同,我與哥哥相依為命。
“阿欞,勇敢些。”哥哥說。
我迷迷糊糊安心得要睡著了,卻也回道,“好。”
撫著他腰間的手緊了緊,我又說:“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