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蒼轉過臉,雪白的容顏上尤帶迷離之色,仿似閨中女兒對外界的向往。其餘與平常撫琴繡花的女子相比,簡蒼大多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她的心裏,怕也是渴求安定,眷顧教坊中才子佳人式的傳奇罷?
初一看在眼裏,慢慢說道:“錢塘江龍君有個小女兒,愛上了救她一命的凡人。龍君得知後大發雷霆,掀起滔天巨làng淹沒了民間。那個嬌慣的小公主,居然踏làng而來,拔下她一片又一片的鱗甲扔在水裏,平息父王帶來的災難。為了抵償父親的罪過,她又斬下雙鰭送呈天帝。最後她的父王絕望地問她‘女兒,你為了那個凡人連命都不顧嗎?’小公主遍體鱗傷說不出話來,但還剩一口氣時,抽出了最後一點血ròu——龍筋。”
簡蒼抿起嘴,眼裏已有閃爍淚珠。螓首輕垂下,仿似承雨海棠不勝嬌羞。初一輕聲道:“小公主乃至qíng至xing之人,位居仙列,尚能死生大義——”
話音未落,簡蒼已然抬頭,紅著眼眶問道:“可是——那個民間的凡人呢?到底是怎樣的男子才值得公主這麼做?”
初一看著黑發雪顏的簡蒼,qíng知她的想法已經脫離自己的誘導。或許像她這樣絕麗女子,不該如蒙塵珍珠,輕易墜入汙垢不堪的大地中。她倘若生得普通人家,過些種花養糙的生活,也能少去眼下的逃亡與殺戮。
初一沉默以對,忖度下麵一步該如何邁出去,就如先前那樣的沉著。簡蒼枕在他的膝上,放眼望著蒙蒙黑夜,似乎遐想著遠遠的錢塘之外,一名青衫書生手持雨傘,落落行於堤畔,續補了初一沒有說完的故事。
初一微微側頭,傾聽夜色中的簌簌輕響。他扶起簡蒼靠坐好,吩咐道:“我去采些紫蘇糙,片刻即回,你可不要睡著。”簡蒼點頭應允,他徑直向林子深處走去。
沉黑的夜有如潑墨丹青,兼帶稀疏山石,有渺遠崇峻之感。初一漸行漸遠,直到完全聽不見簡蒼的呼吸聲,才凜然佇立,背對煙嶂jiāo融的石壁說道:“再不放開水源,簡蒼必死。”
一道黑色鬥篷身影有如幽魂從石壁後浮起,以煙霧遮住了麵容,朦朧而看不分明。他稍稍向初一躬身,應道:“得令。”旋即沒於林中,再無蹤影。
暗夜行如夜梟,片刻全然撤去。初一繼續朝前走,足畔的小糙細細簌簌擦著他的靴子,葉尖的露水如銀珠墜落,染濕了一條小道。他毫不猶豫地縱身過去,果然在前方發現了一方小小的鏡湖,承受著素淡月色,發出細碎光芒。
世子府邸的暗衛、哨羽撤退後,初一極為便利地將簡蒼扶到了湖邊,再也無需左奔右跑,亡命於沙塵苦旅中。簡蒼聽到稀疏水聲,麵上大喜過望,掙脫初一的手臂,合身撲向了湖水。
初一站在湖畔沉吟,並未像她這樣欣喜。“不可弄濕了衣服。”
簡蒼笑了笑,用湖水清洗麵頰與手腕,再沾濕手巾擦拭身上的衣物,問道:“初一,你不洗麼?”
初一出神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慢慢說道:“我在想一個問題。”
簡蒼注意到他慎重的麵容,動作也遲緩了下來,不禁敏銳地問:“有什麼不對勁嗎?”
“方才在官道旁,哨羽驅箭封鎖了三麵,似乎隻準我們跑進這座山林……”初一佇立一旁,環視四周山景,“不知和先前暗衛施放鉛彈是否有關聯。”
簡蒼笑著搖了搖頭:“初一過於謹慎了,你不是說過麼,既來之則安之?”
初一微微一笑,不再申辯。湖水升起一點微光,折she到簡蒼眼眸裏,勾起她的渴盼之qíng。初一看到這裏,忙轉過身來,背對湖水而立。“你清洗下,我替你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