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對著我,站在一個櫃子前麵不知道在幹什麼:“沒錯,我的代號是Cognac,組織已經決定把你叫給我負責。”
“交給你負責……”我下意識地警覺起來。
他回過身來,已經戴上了手套,手裏握著一支注射器。
他走到我的床前,熟練地在我手臂上擦了擦酒精就要注射。
“你幹什麼?”我略略一掙紮,身上無數個傷口的痛楚立刻席卷而來。
“別動,你的傷雖然都是皮肉傷,但還是很嚴重的。”他冷靜的推動著活塞,“我在為你注射止痛劑,放輕鬆一點。”
他的聲音仿佛有某種魔力,我竟然順從地不再掙紮。
“這段時間裏我會為你治療傷勢。”他拔出了針頭。
“治療?治療好了,你們再用刑,是嗎?”我冷冷地說。
他的動作停住了,扭過頭來看我。
我看見了他的眼睛,猶豫,模糊。
他突然伸出雙手捧起了我的臉,語調令人驚訝的溫柔:“在這裏沒有人會對你用刑。我會平複你身上的每一個傷口。”
我的眼睛裏立刻泛濫了淚水,我別過臉:“有的傷口永遠也平複不了。”
他幫我墊了個枕頭以便我能依靠著坐在床上,然後凝視著我:“你的事情我知道個大概,Sherry……你知道她吧,就是那個小女孩,化名叫做灰原哀的,組織為什麼要留下你——原因你知道嗎?”
“……為什麼?”
“因為那個偵探——”他看了我一眼,“工藤新一,還有Sherry的關係,組織在日本的分部損失慘重,幾乎被搗毀了。但是警方並沒有完全摧毀日本分部,如你所見,Gin他們就成功逃脫了。組織不會放過工藤新一他們,所以要得到你的幫助。”
“……要殺了他們的話,你們直接動手就是了。”
“你忘了我剛才說過的?組織在日本的分部幾乎被摧毀了,現在還想像以前一樣行事是不可能的,現在隻要組織一有什麼行動,警方會立刻發覺。”他頓了頓,“而且,據可靠消息,Sherry已經研製出了Aptx-4869的解藥,那兩個人已經恢複了,就是說,現在想殺他們也會比以前困難許多。”
“跟我說這些幹什麼?我絕對不會……”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他打斷我,“工藤新一犧牲了你——你可以不恨他,但是,你沒有忘記在行刑牢房裏受的折磨吧?沒有忘了我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救了你吧?我並不是在威脅你,我不想傷害你……但是,如果那個時候我不是剛好經過,Vodka會對你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如果你不肯加入組織,說不定這樣的事情還會發生,不是每一次我都能救你的。”
我感到了徹骨的寒冷。
“在黑暗裏保護自己的唯一方法——就是讓自己融入黑暗。”他的話音非常平淡,卻深深刺進了我的心裏。
“Cognac……”我低下頭,淚水順著麵頰流淌進嘴裏,我第一次知道淚水原來這麼苦澀。
“我很害怕……刑罰,折磨……我沒有地方可以逃,也沒有人會救我……這裏沒有人能救我……所以說……所以說……我想要保護自己……”我捂住了臉,心裏絞痛著,“我放棄了……我很害怕……”
“我明白了。”我感到Cognac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從今天開始——Aquavit,這就是你的代號。”
我木然地點頭。
車子依然在飛馳著。
“還沒有到嗎?”我輕輕地問道。
車子已經離開了鬧市區,街道的兩旁坐落著民宅。
路燈孤獨地照耀著。
“快了。”Cognac說道,“組織為你租的房子——也許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大吃一驚?”我無謂地笑笑,“是怎麼樣的房子?”
“注意看,馬上就要到了。”
我不在意地看向車窗外,然後我的微笑凝固了……
“Cognac,今天找我有什麼事情嗎?”我遞給Cognac一杯Aquavit,自己也拿著一杯。
“你學會喝酒了?”Cognac看著我,“Aquavit這樣的烈性酒,已經習慣了嗎?”
“嗯。”我啜了一口,“說吧,找我什麼事情?”
“近期我不會再去法國了。”Cognac說完看著我,“組織交給了我一個新任務。你也要參加。”
“我?”我心裏一沉,“要回日本了是嗎?”
“沒錯,你的傷勢已經差不多康複了,組織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Cognac點燃了煙,“怎麼樣,可以嗎?”
“可以。”我回答得很輕巧。
“你確定——你可以麵對那兩個人了?”
“別小看我——既然加入了組織,我就早想到會有今天。”我一口喝幹了杯中的酒,“我應該做些什麼?”
“……”Cognac遞給我一份文件,“因為當天工藤新一、Sherry和你被Gin抓住的時候,Gin當著他們的麵對你開了槍,所以警方認為你已經死了,如果現在你以‘毛利蘭’的身份回去,可能會被懷疑,組織決定讓你化名為‘雪代千尋’,出生在名古屋,今年十七歲,以插班生的身份進入工藤新一和Sherry所在的帝丹高中。你的任務是接近兩個目標人物,找機會秘密逮捕他們。雪代千尋是組織很早以前為了以防萬一早就設計好的身份,所以她的資料非常縝密,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我接過文件扔在桌上,無言地走到窗前。
終於要回去了。
我想回去嗎?我不知道……
在紐約住的這段日子裏,我無數次地問自己,毛利蘭,你後悔嗎?
後悔……後悔又怎麼樣呢?
如果那個時候新一選擇的是我……如果那個時候自己再堅持一點……
今天會是什麼樣的狀況?
沒有人會知道,因為“如果”——並不存在。
我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回頭對Cognac笑了:“你看,天快要下雨了。”
我盯著車窗外飛逝的樹木,房子,路燈……
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裏是……這裏是……
“工藤宅”的木牌在眼前一晃而過。
車子終於熄火停下了。
“下車吧。”Cognac淡淡地說。
“為什麼。”我平靜地質問他,“為什麼要租工藤新一家隔壁的房子?”
“這是組織的安排,為了讓你更方便接近他。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我打開車門,提著我沉重的行李下了車,“住在哪裏都一樣。”
“那就好。”Cognac從車窗探出頭來,“我的號碼是13912989554,有事情的話聯係我。”
“好。”我麵無表情。
“那麼祝你好運,你的入學手續已經辦好了,明天你就可以去上學了。”Cognac說完啟動了車子,車子冒著尾氣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站在高壓鈉燈昏黃的光芒下,扭頭看向我的“鄰居”的房子。
燈光從二樓的一個窗口傾瀉出來,柔和——陌生。
我一步一步地走進我的黑暗的屋子。
合上門,我沒有開燈。
或許是早已經習慣了黑暗吧。
我隨手丟開行李箱,閉上眼睛把身體陷進柔軟的沙發裏。
整座房子死一般的寂靜。
好空。好大。好寂寞。
有風吹在臉上——我睜開眼睛,窗戶是開著的。
夜風很涼,薄紗窗簾隨風飄蕩著,輕若無物。
窗台的一邊放了一個玻璃酒瓶,瓶頸的銀牌上,幾個字母在月光下泛著迷離的幽光。
我笑了笑,一定是Cognac留下的吧?
酒瓶下麵壓了一張紙條,我走過去拿起來,花體的英文字母洋洋灑灑:
Welcomebackfromthehell,myangel.
紙片從指間滑落。
歡迎從地獄歸來,我的天使。
地獄……?天使……?
我抬頭,窗外的冷月是那麼蒼白。
“傻瓜,什麼天使什麼地獄啊……”我轉身走向樓梯,“……從地獄歸來的,哪裏還會是天使呢?”
打開臥室的門,房間裏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我和衣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叮鈴鈴——”
我張開惺忪的睡眼,才發現原來床頭有個鬧鍾。
我起身關掉了鬧鈴,心裏有些好笑:竟然連鬧鍾也為我準備了,是怕我不能夠早起嗎?不過也對……說起來,我已經離開了我從前的生活很久了吧,現在一下子要回到過去,還真有點難度呢。
我困乏地靠在枕頭上,頭有點昏。
是昨晚睡得太壞吧。
一整個夜裏,不間斷地做著那個困擾了我無數次的噩夢……
“……我讓你放了灰原……!!!”
“……放了灰原!!!!!……”
“……灰原!!……”
不知道醒了多少次,總是醒了再睡,睡了又醒——絲毫沒有辦法。
我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
床前的櫃子上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帝丹高中的製服。
襯衫,百褶裙,西裝外套。
早晨的陽光從窗外彌漫到房間裏,製服散發出熟悉的氣息。
一件一件地穿在身上,我可以感覺到我的手——在發抖。
這個人——我盯著鏡子裏那個學生裝的少女——這個人,是我嗎?
為什麼會覺得這麼陌生。
我回頭看著床上我換下的黑色裙裝,目光再次定格在鏡子裏麵自己的影像。
竟然會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恍若隔世……
是啊,從被Gin抓走的那一刻……到現在回來“原來的世界”,已經多久了?
幾天?幾月?還是……幾輩子了呢?
我收回了思緒,離開臥室。
走到樓梯口,我略略地掃視了一下整座沐浴在晨光裏的房子,不禁覺得當真是昨晚太粗心了,竟沒有發現這裏布置得出人意料——淺色係的家具,溫暖色調的飾品,非常明媚。
竟然絲毫沒有黑暗的痕跡。
這裏是Cognac布置的嗎?
我有些詫異。
找到廚房,打開冰箱我不禁挑起了眉毛——牛奶,速凍食品,麥片,布丁……冰箱裏麵塞得滿滿的。
是Cognac準備的嗎?
鬧鍾,製服,食品……
難為他想的這麼周到了……Cognac這家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細心了?
我不禁莞爾。
衝了一份牛奶麥片卻完全沒有胃口,我不停地攪動著眼前的麥片。
告訴過自己多少次了……沒事的,經曆了這麼多事情,我早就不是從前的那個毛利蘭了,我再也不會為他哭泣,再也不會不知所措,我已經——堅強到足夠麵對他,麵對他們。
可是——我停下了轉動的勺子——可是,想到他現在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想到幾個小時之後就會見到他,還是沒有辦法平靜下來。
新一,新一……新一,新一……
我扭頭看向牆上的掛鍾——差不多該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放下勺子提起了久違的書包。
好吧,不管怎麼樣,既然已經回來了——那麼,一切就是無可避免的。
清晨的陽光很和煦,風也一樣。
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這樣的天氣了……而把我的陽光,我的風從我的生命裏奪去,隻留我給無邊的黑暗的人——是誰?!!
我握緊了書包的提手。
是誰都已經不重要了……我不恨任何人……因為仇恨完全沒有意義,就算我恨新一,恨Sherry,又能怎麼樣呢……現在的一切都無可挽回,我隻能順著看不到終點的路,踉踉蹌蹌地走下去,即使這條路通向地獄,我也注定了隻能萬劫不複。
這大概——就是命運吧?
命運……我的腳步停了下來。
“工藤宅”,我呆呆看著木牌。
他……在裏麵吧?
記得從前……我總會一大清早地跑來叫新一一起上學,總會猛按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