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裏雖然用了“你們”這稱謂,但在江砥看來,這話很明顯隻是特意說給自己一個人聽的。
其他人卻沒想那麼細,直心腸的劉八斤第一個跳出來,憑著他那天生粗糙的嗓音叫道:“先生這說得什麼話,我劉八斤粗人一個,卻也知道好鐵用在刀尖上,挖土鑿石這種事就讓我們來吧!要是讓我們思考這什麼彎彎道道的機關,還不得想炸了腦殼,幹不得、幹不得……”
一旁的二娃子忽然踹了劉八斤一腳,笑罵道:“你自個兒腦殼笨,別隨便扯上我們。”
劉八斤頓時就一腳踹了回去,直接把二娃子踹得倒退了兩步,這還是他腳上沒使全力的結果,“難道不是?你是比我腦子靈光些,但也不可能雞賊到能破開眼前這大土疙瘩吧?”劉八斤雖然罵了回去,卻是笑著開口,吼了自家兄弟,但不會真傷了和氣。
終於,習慣沉默的另一個同是山寨出來的弟兄,姚甲出聲了,他沒管旁邊體型胖瘦差異極大的兩人在互相笑罵損人,而是看向岑遲,平靜而認真地說道:“先生,我聽你的安排。”
說罷,他率先拎起鐵鎬,轉過身,開鑿。
一鐵鎬下去,鑿得倒準,卻似乎沒在那牆壁上留下多少缺損。夜幕下,月光極淡,也致使鐵鎬的尖端與那牆壁碰撞濺出的火花格外的顯眼。
這下,姚甲不禁也愣了愣,沒有立即揚起鐵鎬鑿第二下,而是忍不住喃喃道:“這……這竟不是磚嗎?”
岑遲這時也已察覺到異樣,叫了聲“慢”,旋即湊近過來,躬身伸出手指摸了摸姚甲剛才鑿過的那個點,觸手微溫,他忽然就輕歎一聲,站直身微微搖頭道:“這塊已經廢了,是我失察,換這邊。”
在他的帶領下,幾人換到另一側。就如剛才那樣,幾人先在岑遲用匕首標記的位置,以鐵鍬鏟開一層三尺深度左右的鬆土,並在岑遲的叮囑下,這一次下鏟放輕了手腳,隨後,鬆土之下又露出一麵修砌得無一絲痕跡、固若整體的牆壁。
接著,岑遲卻沒有再在上麵畫九格進行演算,而是直接用匕首在上麵輕輕敲擊起來。
靜夜曠野,絲毫的聲音都顯得那麼清晰。
骨子裏酷愛機關術的汪佑民聽著那敲擊聲,忽然開口道:“先生,這裏麵根本是砌實了的啊!”
不久後,岑遲停止了敲打,轉過臉來微微搖頭說道:“這麵也廢了,再換一麵。接下來你們動鏟子時,需要再輕一點。”
江砥這時忍不住問道:“先生剛才不是說,這機關不會輕易觸發麼?”
“這次是我失算了。”岑遲輕輕歎息一聲,“這些機關都設置得非常敏感,但是觸發反應在內裏,外麵看不出來,卻隻要輕輕一動,裏麵就封死了。”
江砥遲疑了一下,然後又問了一句:“不會有例外吧?”
他這句話算是一語雙關。一方麵指,這機關可能存在某一麵不容易被觸發,而他還有一項意思所指,仍是質疑著他最初的那個心防,怕這數個牆麵裏,存在一道滿含惡意的、輕碰後即會迸射出整麵箭林,致人於死地的機關。
離得這麼近的鑿牆,萬一中招,隻需要一次,就是在劫難逃,毫無躲避死角的被射殺。
岑遲沒有再開口,隻是神色平靜的臉龐上,左邊弧度較硬的眉毛難以察覺的挑了挑。
蹲在不遠處守著計時水漏的莫葉,看見這邊的對話忽然停止了,雖然憑她已經有所提升的目力,並不能精準到在夜幕中隔了這麼遠還看清岑遲那輕微的一挑眉,但她一路旁聽下來,此時卻由著這一瞬間的全場安靜而感受到了一種不太友好的氛圍。
既然她已經在心裏放掉了最後一絲對岑遲的質疑,那麼再以她的視角看見江砥一次又一次的質疑岑遲,她便感覺有些不痛快了。
所有人都沒有動過異議,就這個江砥態度一直如此,再任他攪和下去,可能接下來其餘四人也要受影響了。
霍!
莫葉突然站起身,還未走近,她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字字透著堅毅:“江哥,你若有憂慮,那就換我來吧!這巴掌大的地兒,也用不了多少力氣。”
眼見二當家過來了,山寨劉八斤目色微凜,一向腦子不太能轉彎的他,這會兒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粗嗓門立即暴了出來:“這都怎麼了?五個大老爺們,鑿一個碗大的坑,這點活兒還要女……哦不……還要咱們二當家幫忙?”
他這話說出口,頓時山寨出來的三人一齊將目光投向旁邊!
雖然二娃子和姚甲沒有說話,但看這架勢,怕是雙方已經自然分成了山寨派和盜墓派了。
這卻是岑遲不想看見的,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不配合可不行。
他也是這時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眼前這幾人不能完全與他以前打交道的那群相府幕僚相提並論。相府那群人大體擅長耍陰招暗算,而眼前這三位,可能一個細節沒注意,很快就會發展成一場明刀明槍的爭端。
一念至此,他不禁扶了扶額,暗叫麻煩。
就在這時,“盜墓派”的汪佑民發聲了,不過,他說的話倒是叫“山寨派”目光隱隱投射慍意的三人感到一絲意外。
“江砥,你休息一會兒吧。”汪佑民伸手輕拍江砥肩膀,其中某一下刻意的重了些,算是一種暗示,“劉哥說得在理,碗大塊地兒,那需要這麼多人一齊上?而且,每個人下力的習慣不一樣,也許少些人參與,失誤也會少些。你先歇一會兒,等會再換我好了。”
這話說得漂亮,既應承了劉八斤的話,又給了江砥台階下。
“山寨派”那邊三人見“盜墓派”自個兒都出聲趕人了,心裏憋著的火也消了些。
事態發展到這個境地,眾人的矛頭明顯指向自己,就連自己的老搭夥人也開始有些排離自己,這是江砥所料不及的——一直以來,汪佑民與自己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無利不往,今天這家夥怎麼認事態度改變得這麼大?自己如此的小心謹慎,除了防備自己中招,不也是怕連累了他也一同中招麼?
但……江砥看著麵色平靜的汪佑民,動了動嘴唇,終是沒有說什麼,此時他也隻能順台階下了。
至於莫葉,則在下一刻被岑遲趕去一旁,繼續守著水漏去了。
即便沒有劉八斤的話,岑遲也會趕莫葉,這倒不是因為他如劉八斤那般,視莫葉為弱質女流。他對莫葉的確有特意分工,但那也是因為看管計時水漏這項事情,還非得要個細心且信得過的人擔著。現在表麵上看,這件事似乎沒什麼重要性,然而時間一旦被打亂,影響的將是後頭更為關鍵的幾件事。
事前,每一個步驟岑遲都思考推敲過,各有關聯,當然不允許絲毫錯亂。
二娃子和姚甲雖然也被安排暫時休息,卻不願去一邊呆著。曠野的深夜,四周黑乎乎一片,他們待在一旁隻會覺得無聊,倒是看著別人幹活會有趣許多。而且這會兒多看看前麵的人是怎麼做的,後頭輪到他們上手,也有助益。
至於江砥,他這會兒倒又沒想這麼多了,隻是時刻感覺到兩個“山寨派”對他隱隱約約的不待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之他猶豫了片刻後,終於還是決定走遠些。
於是,這會兒看管水漏的莫葉身邊多了一個江砥,她便有些不自在起來。
江砥時不時與莫葉搭話,也是想在得罪了三個“山寨派”成員後,巴結一下他們的頭兒,緩和一下雙方的情緒。待會兒大家還得回到南昭軍大營,沒準明天編入番號的軍令就下達了,什麼“盜墓派”“山寨派”的都成一個隊裏的戰友,鬧情緒可不是長久之計。
可莫葉這會兒卻沒有閑聊的心情和時間,她更情願仔細聽著那邊的動靜,對於江砥的搭話,便回應得很是漫不經心。
這讓江砥再一次感到自己被人排異,心裏不免有些窩火。
終於,他忍不住發表了一聲不滿:“我也是怕大家夥出事兒,才會刻意小心些,沒想到好心卻遭了你們的厭煩,真是枉費我的一番好意。”
莫葉注意到江砥這番感慨的後麵半句,她忽然心生一個不太愉快的念頭,想要反譏一句“這大夥兒裏也有你一份……”
然而話到嘴邊,她又覺得刻薄了點,便咽了回去。危機感是人之本性,這江砥雖然有些疑心過重,但他這種作態,大致也算人之常情,既然於大事無礙,自己太計較就沒意思了。
不過,她還是另擇了不鹹不淡的一句話作回應:“江哥可知道,為什麼我這師叔對你的建議似乎毫不理會,哪怕事涉大夥的安全,他也做出一意孤行的樣子?”對方套近乎了好幾回,她若是一句也不理,也是不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