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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這城磚裏可能隱藏著的機關,還有那條密道裏的機關術,盡皆是師父留下的手段?
莫葉覺得心裏仿佛有三堆柴火被同時點燃,火焰以一個人為核心,連接成一個三角形。而她腦中無數混沌碎片,忽然有一片被完全擦亮。雖然這點推斷並不足以證明師父的生死,但在此一刻,莫葉心裏就是有抑止不住的興奮。
隻是她沒有再去拍那塊城磚的機會了。城樓守備軍的機動速度超出預料的迅速,內城大門口,已經陣列了三組城衛。在通城走到裏行至半途的民眾也終於覺察到異常,紛紛議論起來。並非他們反應遲鈍,而是通城走道已經很久沒有生過亂事了。
不過,逗留在通道裏的這撥百姓應該大部分都是本分人,他們沒有做擾亂秩序的事,所以麵對在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城衛盤查事件,他們倒並不怎麼慌亂。如這般盤查,京都本地居民一年裏大約會巧逢一次,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莫葉心裏卻有些不泰然,雖說她隨身攜帶著宋宅身份牌,不懼盤查,但現在的她卻不想動用這個身份。
她不知道意圖對付她的人已經手眼通天到了什麼程度,竟然能將她的履曆查得那麼清楚,還能偽造師父的筆跡——雖說那筆跡騙不過她——總之她的心緒忽然就敏感起來,覺得這群城衛裏如果真的有監視她行蹤的人,也許不會當麵發難,但轉身過後的事誰能準確掌握?
當年刺殺師父的人,也是來得那麼的悄無聲息呢!
那麼多殺手聚攏到一處小家宅戶,血氣衝天的殺戮,城中來回行走那麼頻繁的巡視兵竟遲遲未察,也是枉然了!
趁著所有人站定腳步,莫葉就蹲了下來,並且就以此蹲姿,在通城走道距離內城大門口最後的那段距離裏慢慢挪動。
借口她已經在心裏想好了,如果能用乞丐身份蒙混過去,她就不動宋宅的身份牌。
……
雖說通城走道內忽生異變,但如莫葉隱然所料,如果隻是城磚機關被觸動,影響範圍不大的話,這種防衛機密也不好太過聲張。
如此宏都,就算在最初建造時,的確嵌入了某種機關術,可僅憑一磚之動,要觸發整座城的機關變化,未免太不實際。
城衛軍雖然從城樓上置於城門處五百兵力,但在未有新的異變發生之前,他們大約隻會在門口列陣待命。兩邊門口並未因為這點異常就封閉大門,隻是內城口暫時截止往裏頭放行,而本來不設檢查的出徑外門臨時增設了排查兵力。
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按照常理,出城的人既然能夠通過內城門的查牌,不過是再查一次,應該也無問題,最多就是浪費些時間。
很快,走在稍前一些的伍書就通過了城衛的第二次查牌。他站在離城門口不遠處的位置,等待著莫葉隨後一步出來。他相信莫葉拿著宋宅的身份牌,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即便她真的氣運不佳到了那種程度,陽關道上都能踩中****,不是還有他在這裏等著嗎?統領府的令牌他雖然不會輕易使用,卻不可否認那道令牌的特別功用,在城防司幾乎可以橫行無阻。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變故發生了!
他看見了那個年輕殺手的臉,心緒頓時一沉。
莫葉還沒出來,那殺手卻先她一步,自己不過稍微疏忽,城道裏究竟發生了什麼?
枯草般的頭發覆蓋下,伍書的半邊臉龐滑過一絲遲疑神色。
他因為孩童時受過重傷,半邊臉被毀,雖然幸有醫術堪比鬼神造化的廖世對他施了補臉術,但這麼多年過來,他的半邊臉終於還是沒能避過病變。他的臉膚色漸趨暗沉,臉部皮膚縮緊起皺,臉上神情越來越不受情緒調配。如果這樣一張臉還能給人辨識出情緒變化,那他心裏已經是攪起喧然大波。
猶豫隻是一瞬間,伍書便已沉默著做出一個決定。為這個決定他很可能要涉險,但此時他已經沒有多餘時間去周密的布施了。
他從那殺手與城衛交談的口型裏,讀出了幾個字眼,透示著莫葉可能會遭遇危險。
……
“兵大哥,求您了,就通融一下吧?”倘若環境允許,那位數個時辰前還將莫葉牢牢控製的年輕殺手,可以在一招之內結束掉一個城衛兵的生命。但他此時卻隻是在城衛麵前裝出焦慮不安又怯懦祈憐的樣子,因為他麵對的雖然隻是一個城衛兵,這一個人的背後,卻是上千待命的城防兵士,牽一而動全部。
一個獨人,就算擁有再精細完美的殺人技巧,也萬難匹敵國家機器的磅礴武力。
“不行!不必和我攀親,從來沒有誰能因為個人私事違逆城規。”板著臉持矛杵在城門口的那個衛兵已經顯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因為同樣的話,他已經對眼前這個長得還算順眼的年輕人說了太多遍了。常年守城門,他最煩這種臉皮比城牆還厚,怎麼叱令也趕不開的麻煩人。
偏偏作為軍人的他,也不能隨便就對普通百姓動武,南昭律法對這方麵的約束可嚴著呢!
“官爺,您要我叫您爺爺也成,跪下磕頭也成,就請讓我回去找找吧!如果丟失了州學證明,回鄉再考,最少又得用去三年。千金難求光陰長,您就行行好吧……”年輕的殺手繼續著他精湛到以假亂真的演技,但他的眼底也已有流光浮現,看來是他的耐心也快耗盡了。
“不行就是不行!守城規定,關係著城中十幾萬百姓的安全,豈能因你一個人的需求而更改?”說完這句話,那個守城小兵的耐心快於殺手一步地磨盡,他略微翻動手中長矛,以矛柄杵向麵前的難纏家夥,“你擋著我巡查的視線,走開點!否則以妨礙城防公務罪把你拘起來,走走走!”
在與這名普通城衛小兵說話時,年輕殺手提防著可能會與人動粗,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所以在故意扭曲了本性裝出怯懦的同時,還暫時卸掉了周身勁氣。自從那日在霧山遭遇了蟲蛇女的追殺,他雖然扭轉劣勢,殺死了蟲蛇女,但他身上沾染的蛇王毒液就一直無法排散幹淨。這毒在他體內停留了一個多月,折磨得他體力大不如前,如果卸掉溫養全身的內勁,他甚至比尋常健康之人還要弱上幾分。
城門小兵攪著長矛的這一杵,便輕鬆將他推出了三步遠,一個趔趄,才算站定。
強弱如此懸殊,年輕殺手自己心裏也有些吃驚。
即便他有武功傍身,但修武之力最終還是來源於身體機能,如果身體垮了,再好的武功又能如何?不過是掏空了內裏的紙糊殼子。
現在自己的身體狀況損耗到這種程度,看來手裏的任務需要速戰速決,如若再拖延幾天,最後會不會是自己被別人控製,還真難斷定。
隻是,這一次的任務頗有些怪,買主在下了定金後,又不停的修改要求。
宗門也不知是怎麼了,竟沒了往昔的脾氣,對那買主的要求隻是一味的遵循,以至於他這邊任務計劃已經被攪得一團糟。
如果買主至今還未確定是要那女子生,還是要那女子死,那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將那女子單獨禁錮起來。這樣自己能稍微休整片刻,再等待宗門最後指令,好過來回折騰。
心思剛剛落定,年輕的殺手就感覺肩頭一沉,一股若有若無的勁氣透了進來。他來不及側目去看,氣息一沉,周身經絡中氤氳的勁氣就要蘇醒膨發。可就在這時,一個仿佛摻染了沙礫而變得粗糙沉啞的聲音滑入耳中,令他胸腔一陣寒栗。
“你想速死嗎?”
沉啞的聲音略微頓了頓,就又道:
“不想速死,就跟我過來。”
年輕人再次將身體經絡中起勢至一半的勁氣壓抑住,他一寸距離一挪地慢慢側過頭,首先映入眼中的,是那隻按在他肩膀上的手。
那隻手五指雖長,卻並不怎麼好看,因為太瘦,瘦的骨節突出,宛如一束綻開的枯枝。一個生活得再怎麼辛苦的人,他的手也許醜陋、或者有了猙獰之態,但手指的指白顏色卻不會有多少改變,然而這個人的手指指白,已經隱現青色,這是深中劇毒之人的表現。
注意到這一細節,意識到趁自己卸掉武功的間隙向自己偷襲的這個人,雖然控製住了自己的致命大穴,但他恐怕也是劇毒纏身、命不久矣,年輕人心裏稍微放鬆了些。
繼續轉頭,他就看見了一張左右兩邊膚色深淺不一、皺褶與平整程度也不一致的怪臉。饒是他見過那麼多人在垂死前凶相畢露無比猙獰的臉孔,也覺得不如此時看見的這張表情還算平靜的怪臉可怖。
在今天以前,他就已經見過這張臉,隻是想此刻這樣近的距離,卻是第一次。這張怪臉顏色深淺不一的兩邊,在邊沿相接處,似乎有針線縫補過的針腳。但這應該是很久遠以前的行針線孔,線已不見,隻有針孔掩映在皮膚皺紋裏,若非這麼近距離的細看,真的很難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