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5、工部(3 / 3)

走出這戶人家的廚房,已是嶄然一身的年輕人身上已經很難再尋到深山打柴人的痕跡。此時已值午後,這戶人家後院晾著的衣物已經幹燥,但年輕人隻是朝晾繩上掃了幾眼,心中定計,並未去取繩上衣物,而是徑直向居戶主屋行去。

腕力一繃,拇指扣緊,大門上掛著的鐵鎖頭如在滾燙的油鍋中炸開的豆子,主屋大門就此打開。年輕人徑直走了進去,又轉身走入主廳側旁的臥室,打開挨牆立著的衣櫥。目光掃過,他沒有取那妥帖掛起的錦袍,而是目光微垂,落在櫃角一件折疊整齊的重紫綢衫上。

套上那身紫的,年輕人渾身上下瞬時間有了一種商人的氣質,而很快他的視線又落在了衣櫃一角,卻是看中了那雙千層底布履的尺寸,似乎也與這戶人家男主人的衣服尺寸一樣,鞋合於足。

躬身去拿那雙鞋,卻不料從鞋子裏拽出一把散碎銀子,年輕人先是微微一愣,然後他習慣抿緊的嘴唇便向上勾了勾。倒出碎銀子放回擱鞋子的那個角落,將布履換上,年輕人關好衣櫥,拎著自己原來穿的那雙破爛布鞋,出了屋,又關好了大門。

在關門的時候,年輕人隻一甩手,便將那隻剛剛被自己以兩根手指頭擰得裂開的鐵鎖丟進院子角落,一簇盛開的野花輕輕晃動,將略生鏽跡的鎖頭淹沒。

回到廚房,以處理那件破爛麻衣一樣的順序,處理掉那雙換下的破爛布鞋,年輕人再次拿起擱在灶沿的柴刀,往灶膛裏捅了捅,確定那些從顏色上看與柴灰略顯不同的灰燼已經燃盡,他這才站直起身,邁開兩步,將柴刀立在了牆角一把劈柴斧子的旁邊。

出了這戶人家的廚房,年輕人再次環顧一遍這院落,忽然心起一念,走過那晾衣繩旁,將繩子上掛著的一件素色中衣扯得歪扭了些。做完這些,他似是滿意地輕歎一聲,終於再次蹬石上牆,循著來時的方向離去了。

年輕人離開後大約不到半個時辰,這家宅戶的院門即從外向裏打開,一對中年夫婦攜行步入,卻是這戶人家午前外出的正主歸來了。

中年男主人身材略瘦,細眉長臉,由此遙可見他在少年時,應該還算有些清秀氣質。然而人到中年,嘴角不再容易上揚,眼瞳也似渾濁了,臉龐上情緒的表露也被終日重複的生活鎖定,顯得成熟卻也漸見老態。

他走在中年婦人身後,目光泛滯,臉上帶著醺醉意味,似乎是中午去哪戶親朋家做客,席間酒吃得多了所致。相比起來,中年婦人看上去則是一臉精明,麵容較為平靜。

然而當這婦人進了院子,一眼掃到主屋大門,她頓時就平靜不下來了。

“當家的,咱們午前離開時,為妻不是囑咐了你,要把大門鎖上麼?”

婦人的嗓門稍大,半醉半醒的中年男主人被喝喚得後脖子一僵。他總算肯將眯起的眼睜得大些,也朝大門上掛鎖的位置看了一眼。

確定門果然沒鎖,男主人心裏有些發虛,但他既怕自家娘子獅吼,又承著酒勁,心下有些不甘就這麼總被妻子壓著風頭,便強扯著有些晦澀的嗓子說了句:“不是你走時一直催啊催的,夫家可能便忘了……但我明明記得我鎖門了,否則鑰匙怎麼會拿在我手裏呢?”

婦人垂眸看了一眼手中,剛才打開院子大門上的鎖,鑰匙的確是從丈夫手裏接過來的,想到這裏,她不禁也微微一怔。

但她很快就想透了一個問題,當即又叫道:“咱們家的鎖不用鑰匙也可以鎖上,是開鎖的時候才必須用鑰匙!”

婦人說話的同時,似是習慣性地就要給丈夫一記響指,但一隻手才剛抬起一半,她就又歎息了一聲輕輕垂下。看一眼丈夫醉醺醺泛著紅光的臉龐,她隻在心裏想,這個時候跟他說什麼也是聽不進去的。

婦人的惱怒情緒才剛剛被自己壓下一些,她的眼角餘光掃過院子裏晾衣繩上掛著的素色中衣,注意到歪斜了的那件原本洗得幹淨的前襟口不知是怎麼的多了一塊髒汙,她心裏頭的火頓時又蹭蹭上竄,斥了一聲:“這又是誰家養的貓不安分撓的?!”

望著妻子走去的方向,男主人不用睜眼看清那件衣裳,心裏頭就已經知道她在為什麼事而發牢騷。也許是飲了酒,壯了氣,他便隨口丟了一句:“髒了就再洗嘛,何必凡事都要吵吵嚷嚷一番呢?難道你還要捉出那隻貓來,再跟它吵一架?”

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婦人回頭就是一句:“敢情這衣服都不用你來洗,你站著說話也不嫌累是不?”

男主人終於意識到場間問題的嚴重性,自己剛才根本就不該接話,而若是再這麼繼續下去,估計今天又難逃一頓爭執,他連忙閉上嘴不再言語。

雖然如今他也已攢下一處店鋪,生活無憂,但他起家的本錢全是靠了妻子嫁過來時帶的嫁妝。妻子出身富賈家庭,自小習從父母,學得心兒精,如今這逐漸富足起來的小家戶,其實主要的活銀都掌握在妻子手裏。他此刻雖然頭腦有些暈醉,但隻要妻子那嗓門在耳畔,他便無法忽略這一妻尊夫平的現實。

閉緊了嘴,有些不悅的努了努嘴角,男主人便束手向主屋走去。

前些天在京中偶遇兒時好友,受邀約在今天前去做客,午間席上談起兒時在這座還叫做“湖陽”的海濱小城裏一起玩鬧,後來經曆京都動蕩以至於失去聯係的經過,一對發小便多喝了幾杯。午後他本就是帶著醉意回來,此刻再被妻子一吵,頭暈得更厲害了,隻想快些坐下歇歇。

然而男主人剛推開主屋大門,前腳邁了一半進去,背後就傳來妻子一聲驚呼,又嚇了他一大跳。

“當家的,咱們家是不是遭賊了?”

稍定心神,男主人連頭也不想回一下,也有些不耐煩起來地道了一聲:“別一驚一乍的,你見過那戶人家遭了賊,門戶還能這麼整齊的麼?”

然而他這話才剛說完,自己就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腦中酒勁頓時再清三分,腿腳也立時利索起來,徑直就去了廳堂一側的臥室。

打開衣櫥,他雙目微睜,旋即又輕輕舒了口氣。

將攤放在衣櫥裏一角的一撮碎銀子快速撫起,倉惶填進另一雙鞋子裏,連忙起身,背後一陣輕碎腳步聲便已經離得很近了。他來不及關上衣櫥,就裝裝樣子挑揀起裏頭的衣服來,被這緊張驚嚇的情緒一鬧,他麵朝衣櫥的臉龐上,那兩抹被酒勁衝上來的紅暈也淡了許多,醉眼裏更是升起一絲疑惑:鞋不見了,這好像真是遭賊了,可是銀子還在,這又是怎麼回事?

……

王熾主持在京都內城修建恒泰館區的最初用意,是為了用這片建築群區接待外邦使臣。凡是遇到重大節日,外使來賀;或者郡王、侯伯等固居於封地上的貴族來京省親,大多都是住在這片街區。

封地在外的貴族們入京後安歇此處,方便出入享受京都繁華的同時,也比住在宮內少受些規矩上的約束,又比住在宮外驛館獲得的服侍要精細許多,安全問題上兼能照顧得更為穩妥。

除此之外,考慮到外使的特別處,恒泰館街區裏有幾處建築群是根據外邦習俗而築成。

就說北雁國地處風寒塵重之地,此國民眾從下至上都習慣用葦草細編的方片鋪地,入內室需要脫去布履,就地而坐。北國民戶的前廳大堂中往往支有火塘,無論飲水還是飲酒,都在眼前煮開溫熱、即取即飲。這不似南昭,以硬石板鋪地,一般茶飲都是由廚房煮開調好,才端至前廳待客,除非在某種節日裏,才會焚香調飲。

為避免不必要的衝突,區分和妥善安排這些禮式,恒泰館街區就此被劃分出來設計建造。南昭朝廷為此啟用工部最好的修建隊伍,整個建設過程隻用了不到兩年時間,在財力上也消耗了一筆不小的數目。

而恒泰館街區建成期距今已有將近八年,有幾項街區特別規定在這八年間發生了些許緩和以及改變。

在這個生活配備齊全、薈萃了異國多樣元素的街區,如今不再像剛建成時那樣,隻允許邦交外使、封外貴族入住。這裏的入住費用雖然昂貴,而且對居住時限也有規定,但隻要你擁有足夠的金錢,且不要過於憐惜這些金錢,哪怕庶人之身,也是可以入住的。

遵循了王熾地吩咐,阮洛一次便簽出三張銀票,準確地說,這應該叫做“金鑒”,因為這一張紙就具有調用一萬兩黃金的作用。自家產評估一年多以來,阮洛還從未這麼大手過,一次就將一本空頭票冊使用到頂值,為此他在連續按下十根指印後,心裏不禁也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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