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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處?”小星眸底疑色一閃,旋即明白過來,立即又道:“因為小星也是首次撞破那密道的入口,又擔心殿下這邊,所以沒能繼續深入。但剛才小星站在密道入口,能感覺那通道深處有輕風灌入,仿佛這條通道鑿得並不淺。”
“這就對了。若要鑿牆鑽道,必然有鬆土排出,可我平時極少離開華陽宮,夜裏也一慣睡得淺,卻絲毫未有察覺,這鬆土便隻可能從另一邊送出。”王泓在沉思了一會兒後才接著說道:“這間屋子的背麵,倚著的是一間棋舍,我也去過多次,隻覺棋舍的四壁修整得很正常,那這密道空間是從哪裏多出來的呢?”
黎氏這時忽然說道:“也可以是修的雙層牆麵。”
王泓疑惑道:“雙層?那是如何修的?”
“這雙層牆壁,可分橫麵雙層或縱麵雙層。殿下如果喚工匠來測量一下這座殿堂的總縱身,或者這間臥室的寬度,再與那間棋舍進行割距比對,大約就能得出結果了。”黎氏絞著腦筋費力的解釋了一番,末了又道:“早些年,公子徹夜伏案作圖稿,貧婦隔不了多久便要進他的書房,或添些冬天取暖的炭火,或添些暑夏解渴的涼茶。有時他因此會被打攪到,思路中斷,便幹脆停筆歇息片刻,隨口也會對貧婦講解一些。但貧婦能記住的其實也並不多。”
“沒關係,您能記得這麼多,已經能給我們帶來很大的幫助了。”從黎氏的第一遍粗略講解裏,王泓已經獲知了一條意義非常的信息,他目露驚訝,又叫黎氏將剛才那番話重複了一遍。
細細將這番解說於腦海中理清頭緒,王泓臉上露出欣然笑容,慢慢說道:“如果這個設想成立,那麼這條密道或許是從建宮之初便已存在,跟德妃地設計則不太再有關聯了。”
……
小星此時也已經明白過來,這條密道不是在固有的牆壁中鑿出來的,而是早就列入了建築設計的行列,屬於牆外牆。
若算起華陽宮的建設時間,那便要推到很早以前了。這座寢宮麵朝東方,每天能在最早的時辰接受朝陽照耀,即便在寒冬天也能多承些溫暖,宮殿後方鬆林如蓋,又能避過西曬之酷熱。這座宮殿占的是前朝一個公主寢宮的地基,當今皇帝將那滿是熏香脂粉氣的樓宇推了,專為體虛的次子新修了一座頗具有清雅之風、融融暖意的華陽宮。
這座宮殿的年紀,幾乎與南昭建朝同齡。新建這座宮殿的時候,德妃還沒有如今這般受寵,恐怕無力指使工部核心官員秘密篡改圖紙,修改設計稿後又秘而不宣這麼多年。
隻是這道牆外牆在建成之後,極為隱秘地掩藏了痕跡,這種掩藏行為裏又透著詭異。既然是早就在建築設計範疇之內,為什麼不許居住使用這套建築的人知曉?這裏頭有什麼秘密必須封存起來?
想到這裏,小星不禁問道:“如果是宮殿建設之初就如此設計,那這樣的建設意義何在呢?”
王泓沒有解釋,隻是將目光遞向了黎氏。黎氏想了想,便解釋道:“修雙層牆壁,一般是為了阻隔夏季室外的酷熱暴曬,但這類牆似乎大多修在外圍,而看剛才衣櫃裏密道的大致位置,卻仿佛是在中隔牆裏頭。”
“與其無端揣測,不如親自去看一看那條密道的出處。”默然片刻的王泓忽然開口,話剛說罷,他就站起身來。因為精神上太過投入到那條突然現行的密道中,他陡然起身,都不及攏好肩頭搭著的薄毯,柔絲滑軟的上等毛絨精織毯順著單薄但挺拔的肩背滑落至足踝。
小星連忙彎腰將那毯子撿起,她才剛站直起身,就見王泓已經快步走去屏風那邊了,她隻得加緊腳步追了過去。
王泓拉開衣櫃門,再次往裏麵掃視了一遍,依然沒什麼發現,他便將他之前打開櫃門時就心生的那個疑惑提了出來:“還是看不出來,這櫃子裏能有什麼密道,你們是怎麼穿過去的?”
王泓雖然身形單薄,但卻生得很高挑,小星站在他麵前,額頭也不過到他嘴唇的位置。
小星踮著腳尖將手中絲毯再次掀到王泓肩上,又捏著毯子的兩角在他脖子前係了一個節,使這毯子成了一件簡易的鬥篷,輕易甩落不下來。做完這些,她才開口解釋那密道開啟的秘密:“密道的門經過特別的製作,一個人沒法開啟,需要兩個人一左一右的踩櫃子下板的兩端。”
“那倒真是很難經人發現了。”王泓聞言,眼裏浮現出一絲新奇之意,含笑說道:“衣櫃裏一般隻會放衣服,即便平時常有宮婢過來清理衣物,也沒有站進去的必要。而像我這樣往裏頭藏人,還一下藏了兩個,這也是概率極少的事情。小星,我這算不算是撞大運了?”
此時小星的臉上卻沒什麼輕鬆表情,因為她已經看出,皇子是真準備進去探一探底的意思。
“殿下,難道你真的準備進去嗎?”小星眼中盡是憂慮,“不如改天吧,挑幾個可靠的侍衛帶著再進去。”
王泓卻已經站到了櫃子裏的一邊,視線指了指櫃子的另一端,他並不說話,意思卻已表達得很清楚了,而且還沒有留更改的餘地。
小星很了解這位皇子的行事脾氣,他雖然體質虛弱,常年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但在他的身上,卻有一種非常強勢的膽氣與勇武。未知的威脅,極難對他構成畏懼情緒。
或許是因為他的父親位置極高,護佑之力極廣,他才可以行事無所忌憚。但也有一種可能,這本就是他從他那父親身上繼承過來的性格,更是作為一個皇子該有的品格。
但個人不畏懼危險,並非就代表危險不存在,皇子再大膽,也隻有一副血肉之軀。
內心掙紮了良久之後,麵對皇子,小星終於還是選擇退了一步。但她的服從並不簡單,她先跑去屏風前的榻邊,拉開了她無比熟悉的那個夾縫抽屜,從裏頭取出了禦賜飛魚匕。這匕首雖短,但鋒利能輕易切斷金石,算是華陽宮裏最厲害的防身自衛器物。拿了飛魚匕,小星又端起桌上的三角琉璃燈,這才回到屏風後頭。
將飛魚匕交到皇子手中,小星又將三角琉璃燈上的三根蠟燭掰下兩根,自己拿一根,再遞一根給黎氏,同時解釋道:“手握在蠟燭上,比握在燈座上踏實。”
黎氏聞言點了點頭。
如果等會兒在密道中真的遭遇到潛伏歹人地襲擊,激鬥之中,的確容易造成蠟燭與燈座脫離。這種漂亮的事物,往往隻能在和諧的環境中使用。
做完了自己能想到的準備措施,小星分別將兩人握在手中的蠟燭點燃,又對皇子叮囑了一句:“等會兒婢女走在前頭,黎前輩走在後麵,如果殿下看見我手中的燭火有漸弱的趨勢,這便說明此密道中氣息滯塞,不可再繼續向前。”
……
在陳酒去取壺的時候,林杉朝門口一名侍衛拋了個簡短命令,那侍衛立即退走,去隔壁書房請嚴家小公子了。
攥著酒壺的陳酒轉回身來,注視著廖世慢慢說道:“不是小酒吝嗇。廖叔叔能一嗅就品出這酒的年份,想必不難看出這酒壺上的陳舊歲月痕跡。當年的陳家酒莊,所有置酒器物都是自己設計燒製的,而這隻壺就正是我祖父的作品。雖然它與進步到現在的陶器製作工藝相比,醜得似乎隻能當小兒尿壺,但如今這世間卻僅剩此一壺了。
說僅此一壺,不是因為酒莊裏的藏品都毀了,實際上還有一處秘密的深窖保存完好。這也是陳家的酒勾兌技術最大的秘訣,陳年原漿一直都保持在十、二十、三十這三個年份。但說起來這壺六十年的老酒原漿雖然隻有一壺,也不是最珍貴的。”
“貴隻在這醜陋的壺上。”輕輕歎了一口氣後,陳酒才繼續說道:“這是陳家酒莊奠基時的藏品,早些年酒窖裏的原漿都是買的,而從這一壺開始,由陳家自釀儲備。為了紀念這個日子,祖父把大拇指的指印摁在壺底,父親出生時,也將拇指印摁在上頭,最後是我,雖然身為女子,亦將大拇指印摁在上麵,視為成年後仍能以女子之身繼承酒莊延續於世。
這裏的酒,我並不會吝嗇於敬獻給廖叔叔享用,或者今後廖叔叔有空暇回到京都,陳家秘藏酒窖裏的那些陳年原漿都可以敬獻給廖叔叔享用,但這壺不能給你。酒可以再造,壺卻不能,這隻壺定格了我陳家三代人的記憶,但隻要它存在,我陳家行走於世上的痕跡就能一直存在。”
廖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神情漸漸變得鄭重,認真地說道:“難怪三年前那麼緊要的事頭上,你還不放心把這易碎物放在那處極隱秘的深窖,一定要帶在身邊一路顛簸千裏。”
陳酒剛才解釋了很多,此時聽廖世認同了她對這隻酒壺的態度,她卻不再說一個字了。
這時廖世忽然又抬起一隻手來,臉上情態也是陡然逆轉,一邊急速擺動著枯枝般的手,一邊語氣有些含著耍賴前兆意味地說道:“不、不,我說陳家丫頭,你不想把它給我,也不能這麼惡心我啊!比擬什麼不好,你偏說它像個尿壺,壺口留得這麼小,能尿得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