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3、新枝(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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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京都的擁堵,大抵算是一種鬧中繁華。

然而此時在相距千裏之外的青川王都,又是另一番場景。

煙火衝天,夾雜著刀兵砍伐喝令聲,血的腥氣,染上了刺眼的紅豔,塗得地上、殘垣上、麻袋上……到處都是。

莫葉不知道夜盡墨那家夥是不是誤食瘋狗肉,染了什麼瘟症上頭,竟把再劫青川王都東大倉的時間,定在了午飯後!像這種事,雖說算不上純粹的義舉,但以少敵多是很明顯的事情,莫葉不相信以夜盡墨的頭腦,會拎不清這件事裏頭的利弊雙方。

再怎麼著,在月黑風高夜行動,總比明日晃目的大白天要穩妥些吧?!

莫葉可不相信,這位山寨二當家是因為在此之前連搶幾筆成功,才壯出了這等蠢人膽量。

隻是夜盡墨並沒有留給莫葉多少思考時間。當她午休了小半個時辰,腦海裏還殘留著些許睡意,剛剛醒來時,山寨裏的眾匪徒已經派出去了一半。向來以冷靜多智自居的二當家,竟已經帶頭跑到最前頭去了。

山寨老大也都有些急了,莫葉雖然心覺蹊蹺,卻也不敢耽擱,連忙匆匆收拾,跟隨前往。

而當莫葉隨山寨大當家項東流那一隊人,按照前幾天商定的路線摸到青川王都東大倉附近時,看見的就是眼前那xie淋淋的一幕。

“操!”沒有看見夜盡墨的身影、倒隻看見一片血汙塗得遍地,項東流頓時就急紅了眼,叫罵一聲,便要不管不顧往煙火裏衝。

莫葉就在他身邊,不假思索便奮力扯住了他,強力拉扯之下,五指直接將麻織衣料剜出幾個窟窿來。

“匹夫之勇!”莫葉也顧不得現在身邊是什麼環境了,當著眾匪徒的麵,衝他們的老大先是暴喝一聲,聲氣中按運內勁,震人心神。

山寨老大如果衝了出去,後頭十幾個跟班可就完全失控了!有時候手下過於依賴頭兒,似乎也不全然是好事。

眼見項東流總算定住腳步,莫葉緊接著又壓低了聲,以極快語速說道:“東大倉至少有守軍三千。而如果夜當家已經打草驚蛇,中了埋伏,整個東大倉可聚攏駐軍五千。這些,可都是我們這幾天反複打探得出的結果,你也跟著犯渾?”

莫葉這話一出,項東流雖然沒有再向大倉那邊衝突的動作,卻是微微皺起眉頭,沉默不語。

而在稍後頭一些的十幾個匪徒裏,有三五個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娘的,搞什麼名堂!昨天夜當家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別說三千人了,就是三百個箭滿刀利的東大倉守兵,碰上他們這十幾個武功全靠自學成才的匪徒,也能輕鬆料理幹淨咯!

這不是來送死嘛?

山寨裏隨便拎出一個匪徒來,都能算得清楚這筆賬,為什麼山寨二把手、素來擔當寨所行動之智囊指揮的夜盡墨,為什麼反而疏忽了呢?

這種自殺式地行為……

山寨老大雖然性格稍有些急躁,但實際上並不是力強無腦之輩,否則不可能把寨子裏龍蛇混雜的幾十號人管得服服帖帖。莫葉在山寨隻待了幾個月,雖然這點時間不足以培養得大家對她完全信服,但她以此經曆,卻已足夠看出,這個青川地域上僅剩的匪類獨苗,其內部人心的團結所向,是何其牢固。

這絕非是隻用武力就可以培養得出的團體精神。

所以假設夜盡墨是個潛伏多年的叛徒,目的是為了帶全體匪徒在今日此地共赴黃泉,這個猜想是說不過去的。

但……如果不是為了團體自殺,夜盡墨何以會有今天這樣癲狂的舉動?

難道是他自己活得不耐煩了,跑這兒找死?動機呢?

他帶著先行的那十幾個人,難道就無絲毫質疑跟著他一道兒陪葬?

莫葉腦海裏瞬間有諸個念頭閃過,最後她隻拿住了其一,抬眉盯著項東流,壓抑著嗓音問道:“在這次行動之前,夜盡墨有沒有單獨找你說些什麼?”

事況緊急,莫葉說話間也不顧上什麼體麵了,直呼其名。

然而她突然如此發問,於現場環境頗有突兀,不免叫人容易誤解她的用意。

項東流怔了怔:“……說什麼?”

“沒有向你告別嗎?”莫葉喃喃開口,然後咬著嘴唇沉默了片刻,終於直白的說出她的猜想:“他……他是來送死的!”

“啊?”

“啊!”

莫葉的話音剛落,前後離得較近的幾個匪徒紛紛驚訝出聲。莫葉算是山寨新人,連她都不相信,一慣行事沉穩有道的夜盡墨會做出這等極端的事,更何況山寨裏與他相處幾年的眾弟兄,就更難以置信了。

並且,夜盡墨若真的在此役中殞命,對山寨而言,也是重大損失。此時大家夥正尋他無果,恰在此時得知莫葉的這個推斷,眾人不禁惶惶。

而項東流顯然是最焦慮的那個人。夜盡墨是他的發小,相互間知根知底,無話不談。背井離鄉建山寨以後,兩人不知合作了多少次,彼此間的兄弟感情和行事默契,早已和諧如鑄,勝過同胞兄弟。

如果夜盡墨真的出了什麼事,便如同斷了項東流一臂,惜之痛心疾首。

項東流握著刀柄的手已經因為用力過猛,指節間發出輕微“咯吱”聲響。然而莫葉的推斷實在太過離奇,在強烈的反差情緒下,項東流反而冷靜了些,沒有再度想往外衝。不過,他此時臉上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兒去,擰眉睜目,略顯猙獰,咬牙說道:“為什麼?你覺得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若知道為什麼,剛才怎會反過來問你?”莫葉生怕他再犯衝動,雖然見他蹲在原地沒動,卻還是伸手抓緊了他的衣袖。

她並不想與一個還不太熟悉的男人如此拉拉扯扯,隻是此時倘若放項東流跑了出去,她這邊的行蹤也就保不準了。

事至此時,夜盡墨的生死在她心裏稱量,還在次位。

莫葉自京都如逃命似的一路向西,雖說碰到了項、夜二人建設的山寨,得以休整幾個月,暫時脫離了那群殺手窮凶極惡的追殺,這個寨子裏的人對她而言,算是半個恩人,然而這份恩情,卻還沒令她動容到賭上性命去償報。

她心裏擱著更重要的事,並且不止一件。她每天晚上合眼前、以及清早睜眼的那一刻,便從未漏過一次地告誡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

“一定有原因……”莫葉盯著項東流再次問道:“你是他最信的人,他真的沒與你說?”

如果夜盡墨想以東大倉之事自絕於此,這件事一旦敲定,莫葉便不打算多在此地耽擱時間,她會毫不猶豫選擇立即離開。

……

“有勞醫官。”王泓遙遙一抬衣袖,“送醫官。”

兩個宮女應了聲,提著燈籠引那禦醫出去。

德妃再次走到榻邊,就斜身坐在沿子上。她本來還有一些話想說,關於那方素帕的主人是誰,她還沒來得及問,但她看見二皇子王泓此時神情疲倦得厲害,便將這些話暫時都收下心底,隻是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和手臂。

也不知道是不是禦醫來過,造成一些心理暗示,她覺得皇子的體溫這會兒仿佛平穩了些,她心頭略鬆,緩言說道:“母妃本來隻打算過來看看你,很快就走,卻沒想到耽擱了這麼久。你現在一定倦得很,就是為了陪母妃才撐著精神。好了,母妃這下真就回去了,你快躺下歇了吧。”

王泓點了點頭,實在沒什麼精神再多說話,便準備窩身滑進被子裏。

但德妃忽然又想起剛才禦醫的叮囑,連忙開口道:“差點忘了,你貼身的衣物被汗濕過,得換下來,否則夜裏得睡不好了。”

王泓隻得又撐身坐起,歎了口氣道:“母妃,您也說過,這些事情可以交給宮婢來做,且放心交給她們來服侍,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德妃聞言心起一念,笑著說道:“好,你也已長成一個男兒漢了,有些事必須交給你自己做了。”

德妃終於走了。

待德妃隨行的宮婢全部退出了華陽宮,腳步聲漸遠,坐在榻上的二皇子王泓已是連倚著背後團枕的力氣也沒了,肩膀一斜,趴在柔軟絲滑的錦被間,立時昏昏睡了過去。

不知如此過了多久,他的肩膀忽然一顫,人立時清醒過來,猛然從被子裏坐起身來。

眼前一陣迷蒙,隨後他就看見了太監阿賈的臉。

阿賈一直站在塌邊望著王泓,想要叫醒他,又有些不忍打攪他的安眠。此時見他突然醒過來,仿佛剛剛受了什麼驚嚇,阿賈臉上現出憂慮,輕聲詢道:“殿下,是不是要將汗濕的衣服換了?”

王泓的視線在阿賈手裏端著的那套素色中衣上頓了頓,並未給出指示,而是問了一句:“本宮剛才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