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3)、前路艱險有人隨(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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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無與高潛的身影各自從粉霧中退了出來,向彼此的反方向退了三步。

方無鬆開遮在眼前的闊大道袍衣袖,臉色一片慘淡,嘴角掛著一絲鮮血。雖然他早就知道高潛藏在衣袖裏的那把匕首有多麼鋒利,故而他也精心準備了一把預計能與之抗衡的匕首,但直到今天劍匕相抵,他才真正體會到那把匕首的厲害。

隻怕剛才自己就算胸前掛著一塊鐵板,也能被那匕首釘出一個窟窿。

幸好有那一道白色粉霧遮掩,所以高潛在一匕斬斷方無的袖劍之後,並未來得及補刀。但高潛隻是胡亂的一掌拍出,重重印在方無胸口,還是重傷了他。

方無也開始咳血,一陣劇烈咳嗽,身形晃了晃,支撐不住跌坐在地。

在他的對麵,高潛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他亦有輕視方無的地方。

正是那道白色粉霧,令他陷落其中。

高潛手裏的匕首並不是被方無的斷劍震飛了——事實上憑方無的武功,的確不是高潛的對手——高潛是主動鬆開了握著匕首的手,條件反射一般捂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兩行血淚從他指縫間滑落。

方無第二次揮袖揚灑出的白色粉末,是一種腐蝕性極強的毒混合了生石灰製作而成。這種灰粉若是落在皮膚上,會立即有灼燒感,但隻要在半個時辰內用清水洗淨,即可免除藥性傷害。

可如果是落在了人體最脆弱的眼睛裏,眼眶中濕潤的環境會加速藥粉的腐蝕力,眼瞳薄弱的那一層保護膜會被瞬間破壞,致盲效果便是醫仙現世也難救。

高潛嘶聲痛叫起來。

還好他以前在相府受訓時,對疼痛的忍耐力已磨練得非同常人,否則雙目腐蝕的劇痛能令一個尋常人痛到慘叫聲傳遍整個客棧,無法不引人注意。

但二樓這間客房裏情勢幾番逆轉的打鬥聲,酒壇子砸在地上的破碎聲,匕首插破牆壁的沉悶鈍聲,還是引起了隔壁房間以及樓下客棧夥計的注意,沒過片刻就有輕快的腳步聲往樓上接近。

高潛的痛叫聲,還有樓下快速接近的腳步聲,萎頓於地的方無也都聽見了,他很快意識到一個問題,眼中殺意暴漲!

……

“咚咚…”自樓下上來的腳步聲已經走到門口,門被敲響了三聲。

“客官,小的是客棧裏的夥計…”客棧跑堂夥計恭敬的聲音傳進來,“請問,客官是不是還需要點什麼助酒的菜品,小店都可以安排送上來的。”

雖然這店小二剛才在樓下擦桌子時,聽到樓上鬧出的動靜有些嚇人,但在更早些的時候,他也見到了樓上那一行三個出手極為大方的客人要了二十斤竹葉青上去,所以此刻他仍半信半疑的覺得,二樓這幾個剛到的客人是喝醉鬧起來了。

往常在客棧裏,這店小二也不是沒見過酒品不好的客人喝醉了開鬧,但如果是事後賠償得起的富貴客人,隻要事情沒嚴重到拆房子那個程度,客棧一方大多會選擇無視過去。

此時這名店小二上樓來,本來也就是抱著探看一眼的心態。念著二樓這幾個客人氣質非富即貴,小二哥依舊保持著恭敬的態度,而且在沒得到客人回應之前,他也沒有主動去推門。

但是,客房裏的方無現在已經是滿頭大汗。

他坐在高潛的後背上,手裏拽著一根布帶,勒得手背青筋暴起!

布帶的另一端圈在高潛脖子上,勒得高潛整個額頭青筋突起,並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慢慢蠕動,襯著那張被血淚糊滿的臉,一眼看去濕膩猙獰。

眼睛離大腦最近,眼部的劇痛暫時卸掉了高潛一半的武功。饒是如此,在與他爭奪那根布帶的過程裏,方無拚盡全力仍覺吃力,生怕片刻的鬆弛即叫他翻身脫逃。

剛才趁著高潛被劇痛麻痹精神的那片刻工夫,方無解掉束衣布帶係了個活結捆束了高潛的脖子。此時對於方無來說,這樣的機會也隻有一次!

高潛雖然被藥粉蝕瞎了雙眼,武力大減,但方無此時也已受了比較嚴重的內傷。

剛才在膨散開來的藥粉之中,方無雖然及時抬袖遮住了雙眼,免遭傷害,但卻沒能阻攔住高潛那迎著胸口拍來的一掌。那一掌令方無連連咳血,以至於高潛雖然瞎了,若到了直接對抗的時候,方無仍然不是對手。

在這緊要關頭,門外店小二的詢問聲傳進來,對於屋內正僵持在生死線上的兩個人來說,也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意義。

高潛整個人被方無壓趴在地上,但他此時不知從哪裏得來了一股力量,狂暴地掙紮起來。他當然是想多弄出些響動,招引外頭的人推門看見屋內的異樣。

方無則更加用力拽緊手中布帶,不僅要勒得高潛不能開嗓放出一絲嘶吼,還竭力想直接勒死他。他若不死,自己和岑遲就都得死。

聽見門外的詢問聲,此時的方無全無心思編撰什麼措辭,腦海裏隻有一股殺意在支撐已經疲憊至極的身體,在他開聲說話時,這尖銳的氣勢也有些透了出來。

“別打擾老子酒興,滾!”

客房內猛然暴起一聲吼,門外的店小二心驚膽顫。

店小二倒不怎麼在乎客人的吼叫責罵,這是服侍客人常會遇到的事情,如果性格裏喜歡計較這個那還做什麼店堂夥計?小二哥隻是從那吼聲中聽出了些許別的味道。

這哪裏是喝酒?這是仿佛要灌死人的勢頭啊!

店小二舔了一下有些幹燥脫皮的嘴唇,將心緒平複下來,耐心地又問了一聲:“真的不需要什麼嗎?小的聽客官房間裏似乎有人醉了,小店還可以提供解酒湯的……”

方無的一聲吼,除了嚇到門外的人,也驚醒了剛才被高潛一腳踢昏在床上的岑遲。

乍然醒來,渾身的疼痛令岑遲很快記起在他昏迷之前房間裏發生的所有事情。他驚身坐起,聽見了門外店小二後麵說的那句話,也看見了數步外正在僵持的兩個人,屋內桌椅歪斜酒壇破碎,酒水合著血沫塗得到處都是,屋內一片狼藉。

這樣的場景,當然不能讓門外的店小二看見。

能阻止店小二進來的辦法,岑遲現在隻能想到一個,他也沒有多餘的體力再做選擇了,隻能竭盡全力試一試。

“來……咱們接著喝……”岑遲挪身下床,踉蹌向方無走近,在半途中,還拎起了屋內桌上一壇酒。在走到方無跟前時,他就揚手將酒壇子砸向了被方無重重壓在地上的高潛,“喝一壇,砸一壇,才痛快!”

一個“快”字音剛落下,喉間抑製不住地又嗆出一口鮮血。

若非屋內酒氣過重,熏蓋得嚴實,屋內三個人的血混在一起,這血腥味恐怕很難逃過門外店小二的鼻子。

此時岑遲又砸開了一壇子新酒,屋裏酒香驟然再一次濃鬱起來,同時也以聲音向外界作證了某種訊息。

——屋內的確是幾個人在喝酒!

門外的店小二歎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慢悠悠下樓去了。等到晚上客棧打烊了,他回到家便又有了新故事講給家中老母親聽。今天下午來的這幾個客人,來的時候還斯斯文文的,怎麼喝了酒以後就跟禽獸似的野蠻呢?

看來酒果真不是個好東西。酒令人容易衝動,而衝動是魔鬼,能使人輕易撕毀自己美好示人的一麵,叫人笑話。母親平時的教訓,真是一點兒也沒錯。

等聽見外頭店小二的腳步聲走遠,方無也已感覺到,自己拚命想要勒死的人,此時似乎就快死得差不多了。

高潛一直在奮力掙紮的身體漸漸萎頓。也許是咽喉要害被勒得太久,大腦終於開始出現缺氧狀態;也有可能是岑遲砸下的那一隻酒壇子的功勞,直接將人砸暈過去。

總之,高潛算是消停了。

方無卻不敢輕易鬆手,殺人雖然不是他的專行,但勒死人需要多久,他心裏還是有數的。

此時他隻是有些擔心一旁萎頓在地的岑遲,沉聲說道:“你這樣做,太危險了!”

他話裏的“危險”二字不是指剛才岑遲拿酒壇砸高潛頭的事,而是指這次殺死高潛的全程計劃。太突然,太倉促,以至於他與岑遲為此事都折了半條命進去……也許岑遲的損失還不止是半條命。

岑遲沒有回答,喘息了一會兒,他單手撐地搖搖晃晃站起身,踉蹌著扶牆行走,行至那把插在牆上的匕首下麵。

那是高潛貼身攜帶的匕首,切金割鐵鋒利無比,防身上佳刃器。

但它終究是死物,怎麼用還得看握在誰的手裏。

岑遲舉手自牆上拔下匕首,搖搖晃晃走了回來,挾了全身傾下的力氣握緊匕首紮入高潛的後背心。

也許是高潛的脖子被勒得久了,本就到了瀕死邊緣,血行便慢了下去,所以岑遲這一刺,雖然是從後背角度刺破了高潛的心髒大脈,但從匕首邊沿噴出的血水卻並不顯得激烈,沒有灑開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