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3)、不得解(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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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王熾說到了具體的事情,阮洛終於收了心緒,不再多想其它,一心仔細琢磨著王熾話裏提到的問題。

思酌片刻後,阮洛問道:“與北地比起來如何?”

阮洛隻問了一句話,王熾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說道:“我當然知道你在小梁國待了幾年,那裏也不是個風諧地美的地方,但青川地勢的惡劣與北疆的苦寒是不同的。”

被人這麼快直接猜中心思帶來的尷尬一閃而過,隨後阮洛的眼中就漸漸現出新奇神色。

“這是一個不小的話題。”王熾捕捉到了阮洛眼裏的求知之意,他心裏由之又起了個念頭,微微一笑,“不如找個輕鬆的去處,我們坐下來慢慢談?”

王熾雖為一國君主,但他整日忙碌於國事,又深居宮中極少外出行走,所以他雖然熟悉知道京都每天都有那些建設,但若要他具體尋找起來,或許熟練程度還不如躺在牆角曬著太陽憧憬奢侈生活的奇怪。

即便阮洛也不是個愛享受的性子,但說到在宮外吃喝玩樂的事項,他至少還是比王熾要熟絡些。

不過,這親近無間就如父子的二人,出了書店後七怪八撞地最後會步入玲瓏街頭的一家小餛飩館,實是得了阮洛那兩名保鏢的推薦。

阮洛體質較弱,一直都不怎麼能飲酒。王熾待會兒回宮後還有堆疊了一桌子的奏折等著要他去看,實在也是不宜飲酒。兩人各自帶著的侍衛保鏢要時刻保持頭腦清醒,也是不準備飲酒。特別是阮洛帶著的那兩名保鏢大漢,在隱約猜到王熾的身份後,他們始終不敢放鬆精神,生怕出了個什麼岔子,自己便要擔雙份風險和責任。

六個今天不宜飲酒的男人,最後便一道兒走進了玲瓏街頭的小餛飩館。本來錯過了吃午飯的時間,餛飩館裏的生意開始淡了些,要到傍晚才會再火熱起來,然而隨著這六人一並步入,占地兒不大的小餛飩館頓時竟顯得窄仄起來。

四個侍衛保鏢坐一桌,阮洛與王熾坐一桌。與店內零散坐著、也是遲了午飯時間,就準備來碗餛飩湊合過一頓的食客不同,阮洛這一行六人是目定肩平,身正而步子邁得闊,剛一進了店子裏頭,就引起了掌櫃與跑堂們的注意,很快也叫那幾個食客禁不住眯眼細看。

這六個人當中,除了阮洛之外,其餘五人都身懷武藝。兩位大內高手虎臂猿腰、步步生風、氣韻內斂,會引人注意不言而喻。兩位保鏢大漢的功夫雖然不比大內高手,但一身筋骨硬功夫苦練而成,擱在民間武師裏頭,也絕非泛泛之輩。

王熾自改幟稱帝之後,雖然對武藝的磨練沒有以前在北疆時那麼辛勤了,但他從小在氣候環境苦寒的邊疆長大,橫刀立馬奔野十數年,那一身從頭到腳由風沙兵陣打磨出來的體格與氣質,自然不是十來年宮廷生活就可以柔化抹光的。

至於阮洛,無論是故意而為,還是本性如此,他都是常年過著心清如水、波瀾不驚的生活,所以他雖然時常伏案忙碌,在密麻如蟲蟻的數字世界裏勞心費神,但當他在與人對視時,他的目光依然清澈如一泓泉水,又淡得如三月暮春的小雨,讓人覺得親和又不易忘卻。

這樣的一行人,似乎不論去到哪裏,都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出於為了更好保障王熾人身安全地考量,他們原本最合適的去處應該是找一家規模大些的飯莊,再包下一個雅間,閉門安靜吃飯才對。

但他們會選擇來這裏,又還是因為王熾。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卻因為種種原因,不能把酒言歡盡個興致,王熾表示他不想去任何一家如一口箱子一樣閉塞的雅間吃飯。

所以一名保鏢大漢很快想到了玲瓏街這個地方。

玲瓏街有四出四進八開角,雖然被劃定為街區,實際上卻跟一條弄堂似的。但這兒的房屋皆為居家宅戶,少有商鋪,因而街頭那家餛飩館做的大多是街坊生意。到了飯點,餛飩館內便極有可能坐滿,但飯點一過,食客們也散得很快,這種盈缺規律簡直標準得不像是一個商人開的盈利店子。

除此之外,小館子當然還會有他們自己的好。因為客源穩定,近乎不太愁於生意的興淡,來光顧的又都是臉熟的街坊鄰居,除了吃飯、納錢這兩項每天都會重複百餘遍的生意事,小店裏還難得的有著一份隨意與溫馨。

在等待熱餛飩上桌的過程中,王熾與阮洛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閑話,於無意間,他發現竹篾織的筷子簍裏,有一片紙露出了一角。

他信手將其拈起,卻見是一隻紙折的雀兒,但折雀的紙質量並不好,綿綿軟軟的顯得那隻雀也沒了什麼精神。

阮洛看見這一幕,他的目光很快注意到,在那紙雀一邊翅膀的一角上,還殘留了些糕粉狀物,他忽然就笑了,說道:“似乎是包裹過豆糕的油紙,不知這是那個頑皮孩子的作品。”

王熾並未因為得知這是稚童玩兒過的東西,就立即將其擲下,而是將小小的紙雀托於掌心,正反麵看了幾眼後才笑著說道:“從這小小的東西身上,我仿佛看見了一個孩子反複念叨後,藏下的一個小小心願。”

沒想到一國君主的心裏頭,還保留有這麼純真的一寸地方,阮洛在聽了王熾的話後,心裏忽然生出十分好奇,忍不住順勢一問:“什麼心願?”

“再來一塊豆糕。”王熾將那隻用油紙疊成的雀兒輕輕擱回筷子簍上,“還要好多好多的甜豆糕。”

王熾學孩童的口吻說話,一時竟能學出個七八分像來,他自己不覺得這麼玩會與自己的身份存在什麼犯衝的地方,對坐的阮洛卻是忍笑忍得辛苦。

“小孩子對於自己的需求,總是要求得很隨心意、很直接。”短暫的嬉鬧過後,王熾說話的語氣已經恢複了平常,他的視線自紙雀的翅膀移向阮洛的臉龐,忽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最希望得到的東西?”

王熾會突然問這一句,阮洛頓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而緊接著,他就聽王熾歎息一聲,然後繼續說道:“我有違你父親的托付,並沒有好好照顧到你……不,這一路走來,我辜負的人何止你父親一個……”

“不,伯父不可這麼說,也切莫自責。”聽王熾把話說到這個地步,阮洛再難斂懷,必須說些什麼了,“晚輩知道,在我的身邊,一直都沒有缺過來自於您的照顧,而我父親的願望如今都已一一由伯父達成,這便是他最能感到安慰的事了。”

“隻做到這樣就夠了麼?”王熾的話似乎突然來了個急轉彎,“你不是沒看過你父親留下的東西。”

“這……”阮洛當然看過王熾話裏提到的那份父親留下的遺物,其實他表麵上雖然幾乎從不提這樣東西,但他比誰都重視。也是因此,他才會比除了王熾之外的任何人更清楚,當那樣東西上的每一寸構劃付諸實際,會是一項多麼浩大的國土工程。

如果十幾年前父親不是在行軍途中遭遇地方瘟疫,最後不治身亡,他的這一龐大構劃,足矣讓他與王熾合作並進個一二十年,恐怕都還難得完全達成願中之景。

自從在小梁國學成歸來後,在將近十年的漫長歲月裏,阮洛其實不止一次地全盤計算過實現父親遺願的金錢消耗,不得不說,隻要是牽扯上征戰的事情,都是極為消耗錢財的事情。

這一點,王熾當然也知道。

或許,這就是他始終大防於燕家的原因所在。

燕家雖然成長於梁國,家族總部也設在梁國京城,但梁國距北雁的距離,比起距南昭京都的距離,實在太緊密。它朝風向一變,在極端局勢下,燕家被北雁納了,也是說不準的事。

幾年前阮洛還隻是孩童時,在去梁國求學的路上,曾於半路上逢著燕家商隊,奇緣巧合,被燕家幫助接濟著一直到了梁國最高學府。那時候的燕家接納他為可造之材的誠意與熱情都處於最盛階段,他也得以借用某種機會,核算了燕家全年收入的總和,可靠幾率約有八成。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阮洛心裏便有了一種設想,與王熾對待燕家的實際態度很是接近,所以他那時候才會選擇不告而別。

人心肉做,畢竟那時候燕家對他是真的很好,一想到今後自己可能會倒過頭來,用燕家幫助自己所學的技巧來算計燕家,他便愧疚而不敢再多受恩惠——另外,也的確是他學得差不多了的結果。

而在後來阮洛回到南昭的日子裏,他也曾想過,曾經燕家對自己的好,是不是存在故意成分?燕家大當家久經商場,怎麼還能有那種在利益交往上堪稱癡兒的俠義心腸?而且還是對一個境外之人如此熱誠,幾乎包辦了他那幾年在梁國求學幾年間的一切生活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