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隱隱覺得,成親吉日在即,楊陳應該更偏袒包容的是未婚妻。即便在最近這些日子裏,他表現得自私些,也是不會有誰怪他什麼的。
她這麼覺得,並且她覺得阮洛應該也會秉持這種態度的。
楊陳是不是多慮了?還是他與小草之間,真的已經鬧出了什麼不好修複的感情裂痕?
莫葉這幾天都忙著在京都跑腿發帖子,白天都不怎麼落腳於宋宅,因而也沒有什麼機會去留意這小兩口之間發生了什麼不愉快。事實上在吉日定下來之前,她看著他們並肩相處得還挺甜美的,否則也不會這麼快將成親的大日子定下來。
可眼下隻不過過了三兩天的工夫,這倆人之間的相處氛圍,似乎來了個天上地下大逆轉。這著實讓莫葉頗為不解,這種轉變不能不讓她覺得太過古怪。
難道這倆人實際上對彼此的感情還沒有走到願意結親的程度?
這腦子裏突然冒出的一個念頭,把莫葉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過,回想起小草與楊陳之間的交集變得親近起來的過程,著實快了些。隻用了不到半年時間,這二人就從一開始的普通關係發展到出雙入對。
而細想這二人的感情之所以可以進展得這麼快,主要功勞實際是在於小草。大約就是今年中元節京都燈會那晚,宋宅全體相約賞燈之後,小草就開始粘楊陳。具體說來,是小草先對楊陳動了心,楊陳後知後覺了。但他對她不是沒有先存了好感,所以這事兒是一拍即合。
然而阮洛終歸不是楊陳的親長,在主持這件事情的態度上,他大致隻傾向於應援這兩人的感情選擇,在有些事情上麵就欠了考慮,例如這兩人的性格究竟合不合的問題。
楊陳年少就過上了漂泊四方的生活,有時候性子會表現得粗礫一些。或許久居深宅大院的小草最初看到他的這一麵,會覺得新鮮特別。但說實話,小家小室日子平淡,若男主人不收斂些這種脾性,恐非好事。
比起倉促而為、恐叫二人心裏擱著一道難過的坎,如果此時忽然改主意要將吉日後延,似乎後者更讓人放心些。這兩人對方的家裏已經沒什麼人了,即便真要做到這一步,也不會教太多人尷尬。
“如果你真的惱了,那就把吉日改了吧。等你們想清楚了,再重定日子,這才是皆大歡喜大家樂見的事。”思酌了片刻後的莫葉漸漸沉下臉,心存故意地激了楊陳一句,也是想從一個反向角度,探一探楊陳的決心。話語微頓後,又補了句:“也可當是你對小草姐姐的一點懲戒。”
這下輪到楊陳被嚇了一大跳。
看著莫葉沉臉的樣子,似乎不像在開玩笑,而且今時憑她家主義妹的身份,若由她去說,恐怕阮洛真會納言考慮。
怔然看了莫葉片刻後,楊陳才回過神來,連忙擺手。抖了半天才又意識到光擺手沒有用,他這才開口,說話已經變得有些打結起來:“不、不,當然不能改日子……”
憋了片刻,他還是沒能找到自覺妥當的說辭,隻得又歎息一聲,幹著嗓門低聲說道:“你果然事事偏著幫她。”
“否則呢?難道讓我向著你?”莫葉眼中略有傲慢神色浮現,也是特意作給楊陳看的,“那我成了什麼?”
“女人喲,我惹不得……”楊陳眼神頗為無辜地看了莫葉一眼,但他說到那個“得”字,話音還未落下,他就突然又調轉話頭,著重了一句:“但我必得去‘惹’小草,就算‘惹’來她的一通打,我也不吭半聲地受了。小葉啊,我是誠心的,你可千萬別再提改吉日的事了。”
“好吧,不提了。”莫葉話音剛落,忍了許久的一張冷臉終於作不下去,掩嘴“噗哧”笑了起來。
看見她這樣古怪的神情表露,楊陳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目光閃爍了一下,最後也隻得是幹笑兩聲,看向莫葉,緩緩搖頭說了聲:“你呀你……”再沒話繼續。
莫葉很快也斂了笑聲,神情認真地又說道:“楊哥兒,小妹剛才耍了你,但你可不許記我的仇哦。”
雖然她剛才做了一件作弄人的事,可她不是不知凡事皆該掌有分寸這個道理。
楊陳深深吸了口氣,緩言說道:“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怎麼好意思計較啊。”
莫葉卻微微一挑眉:“這麼說,如果不是我先這麼說了,你還是會計較的嘍?”
“那別人的親事開玩笑,你也是個古怪丫頭,還不許別人計較分毫?”楊陳有些無奈地攤了攤手,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他視線微垂,看了一眼莫葉手中捧著的小木匣子,然後才又說道:“這幾天都沒怎麼看見你,聽說你送帖子去了,我也沒能幫得上忙,現在可還有剩餘,我下午看來是不會有事了,可以幫你派送一些。”
聽楊陳提及送帖子的事,莫葉隻是輕輕一拍手中的小木匣子,微笑著道:“其實帖子並不多,恰好在剛才送出去了最後一封。”
“哦……”楊陳沉吟一聲,他忽然記起,送帖子本來是阮洛特意委托莫葉、需要她親自去辦的事情,自己即便想幫忙,好像也幫不上。
“雖然你的好意來遲了些,但我還是欣然收下了。”莫葉望著神情微怔的楊陳,眉角彎起一個緩和的弧度,“你願意幫我,說明你真的無意與我計較剛才的事。”
楊陳聞言,先是微微愣神,瞧見她臉上的燦爛,他的心情忽然也受到了些許感染,最後釋然一笑,微微一挑眉地道:“那當然,計較可就不是我楊陳了。”
……
王熾今天微服出宮,來書店找阮洛,要交托的事情其實說起來很簡單,但這件事待到實際操作的時候,卻很可能會步步涉險。
正如他在來這裏之前就對這件事情評估過的那樣,阮洛若接下這個任務,順利的話,可能隻是西北兩地千裏走一遭,但若事情真有變節,此行就很可能變成一次不流血的拚殺,敵我雙方總會承受損失。
事情三言兩語即說清楚了,可接下來書房裏的兩人心情卻更沉了些。
“如果你覺得有難度,我可以考慮換人。”沉默也是等待了良久的王熾終於再次開口。從剛才事情說完那一刻起,阮洛臉上浮現的一絲難色就未離開過,這使得王熾忍不住要啟用他的預備案。
對於阮洛的選擇,王熾有十足的耐心,即便他這次不選擇,王熾也不會怪責他什麼。
嚴肅評價起來,剛才他說的這件事存在兩個極端,順利的那一端當然無比輕鬆,但可能存在變化的那一端卻是凶吉閃爍,難度難以估算。若阮洛此次前去,真獲不幸遭遇燕家變節,他的安危將同時受到多方麵的攻擊。
但如果他能承受得住這次考驗,王熾或許又該感到欣慰了,因為他能通過考驗,也就說明王熾重視他的眼光沒有看錯。
在剛才王熾提出這件事時,阮洛沒有立即表明態度,而此時王熾又有了收回剛才說的那些話的意思,阮洛依然沒有明言表態,他隻是在思考了一會兒後輕聲問道:“不知伯父預備換的人,是京商隊伍中的哪一位?”
能知曉“京商隊伍”是一個怎樣的存在,這已然是從某個角度說明,阮洛有這麼問當今天子的資格,而王熾八成真願意告訴他。
“事兒還沒接下,你就想先做主為我比對挑揀一下麼?”
王熾本來準備說出這麼一句話,打打秋風,也是想調動一下書房沉寂良久的氛圍——有時候談事情的雙方過於嚴肅緊張,是可能會影響正確判斷的——這是許多年以前,一個短發明眸的女子說過的話。
她說這句話時,正伸出微涼的手指,試圖撫平他眉心的起皺山川。因而他與她麵對麵離得那麼近,他在她瞳中看到了自己臉上苦悶的皺紋,所以隨後他將她說的這句話收藏在了心中,就如一直將她喜歡微笑的臉龐鎖在腦海裏一樣。
而他會這麼做,不止是因為他對她愛慕而珍視,還因為這句話對於他攀登上事業巔峰,的確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然而這句打秋風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他自己又咽了回去。
因為他這時才有些意識到,阮洛不是因為畏懼艱險而遲遲不給出明確態度,他剛才的確有表露出畏意,但若與他的這種畏多呆一會兒,便能嗅出他的畏不是懼畏,而是一種逃避的心情。他因為想避開什麼,才猶豫不定,但他隨後問的這句話又在說明,他願意為南昭國朝的決策指派而行動,甚至冒險。
但這種願意的選擇似乎多多少少還是需要一些由“無可奈何”四字建成的壓力去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