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1)、將心(2 / 3)

阮洛隻沉默了片刻,便決定了自己的選擇。

如果燕家本身穩定,自己這一去,也就是等於跑了一次遠商。而這類事在經商活動中並不少見,即便燕家的人見著自己離開了京都,出現在異地,還真是難得找出質疑,自己也好傍著商事拿捏借口。

隻是……

就在阮洛正要定下心計,準備宣聲受命的時候,他忽然從桌上那幅筆法怪異的超長畫軸裏看出了一些眼熟的東西,並在此時,他心裏又冒出了一個新的疑問。

這一長軸幅的工筆線圖,描的大約是大青川流域的地勢。

幾年前阮洛還在泊郡養病時,為了隨時照應,王哲陪著他住一個院子。

在那段寧靜卻也頗為無聊的日子裏,王哲最大的業餘愛好除了把泊郡漫山遍野的野味都吃了個遍,還喜歡研勘地理,三年下來他的書房裏為此收集了幾大捆地理書籍。阮洛雖然對這方麵的知識不太感興趣,但這些書就堆在眼前,三年時光漫漫,他當然不可避免的也讀過幾本。

自那時起,王哲嘴邊常掛著的一個地方就是大青川流域。

這倒不是因為他遊曆計劃的下一站會去那裏,他隻是因他那皇帝父親之憂而憂,也總是思索著要盡早把那塊地方收入南昭領地的事。

一旦有閑就會思慮此時,並非因為王哲是個好戰之人,而是因為那地方住著一群蠻人,每天淨做些打家劫舍、屠戮無辜的惡事,實可謂禍害一方的惡勢力。即便是普通百姓,聽了從那片地方傳出的慘劇後,都恨不得揮菜刀怒去懲凶。

川州駐軍詭異的自然消失之後,再無壓製的力量,那群蠻人竟也開始籌備了地方稱帝的事。若不把那處惡瘡揭了,大青川好好一條淡水資源豐富的大江流恐怕今後一直都無法造福百姓——沒有百姓敢和願意去那片地方耕種居住。

王哲身為皇家宗室之子,不論他今後會不會當選儲君直至登上帝位,他都有管這件事的資格和義務。

阮洛作為王哲的好朋友,也曾考慮待大青川那一帶地域太平了,不論別的商家願不願意,他必當第一個這般做,要竭盡所能將行商線路串到那邊去。哪怕這麼做,可能會使他主持的這些商行經曆一段較為漫長的虧損期,那他也要盡自己所能的讓那邊的物資流通活泛起來。

像這樣傻子一般的做法,目前恐怕也就隻有他想象得出來,且真的認真考慮過實施行動。

即便像燕家這樣的大商賈,也不會允許在經商事宜上有可以預見的虧損發生,生意人似乎都有這種通病,錢賺得越多,錢袋口子就束得越緊。

所以燕家即便再有奉獻精神,也絕不可能現在就將生意路線擴展到大青川流域,那裏的人不做生意,他們隻會“搶”這一招。

站在書桌前的阮洛看了看鋪開在桌麵上的畫軸,又抬頭看向此時也正向他看來但意思含蓄的南昭皇帝王熾,他已經感覺到了此事中存在明顯疑問,但又琢磨不透桌對麵站立的那位帝王的籌謀,所以他隻是目光定住,沒有說話。

王熾隱約能識出阮洛在情緒上的變向,他心裏有了估量,臉上漸現微笑,慢慢說道:“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燕家忽然新增這條商線,又為什麼我對這條商線能掌握得這麼清楚?”

阮洛忍不住道:“莫非是燕家遵循了您的意思?”

雖然他有些急迫地想知道這個答案,但實際上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速自然間變得極慢,因為就連他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他的這個推斷,哪怕王熾麵子上的確一直以來都有招攬燕家的意思。

燕家在三州大地行商,雖然與王氏朝廷合作融洽,但燕家的根基畢竟還在小梁國。無論家族生意做到如何龐然的程度,分部的資產甚至已經逾過總部,但燕家的總賬目辦事處仍然紋絲不動地矗在小梁國京城。這說明了一個問題,表達了這個商界最強家族的一種沉默但堅定的態度。

燕家也是誠心穩守小梁國,才會把自己的要害機構一直放在梁境,放在梁國皇室的眼皮子底下。

——哪怕燕家一直以來,都做到了與朝政事務秋毫不犯,這麼做看起來總有些故意之嫌。

然而一旦這種平衡有了傾斜,哪怕隻是疑似傾斜,燕家對小梁國推心置腹的“依賴”,便很可能在瞬間顛覆成把自己的脖子緊挨在了至高皇權的刃口上。

小梁國雖然小,但在如今也已經成長為一個體係成熟的國家,你一天是這個國家的國民,便休得放肆。

即便燕家想要放肆,也應該先把退路準備好,至少首要條件是必須先將自己的脖頸要害挪得離那刃口遠點,然後再行動,這才符合常理。生意人怎麼就不會計算利害關係呢?

難道是因為燕家決心將大旗倒向南昭,因為穩穩地倚上了新的一棵大樹,他們才會在小梁國麵前有恃無恐,這般囂張的明著幹?

不對啊,這明顯不符合燕家人辦事的脾氣,燕家總會的那些老骨幹經曆了這麼多年風雨,可不是白活過來的。

阮洛此時心裏有著百般頭緒,並且全都蒙上了一種質疑的淺灰顏色。而此時王熾的心情也有些漂浮,因為阮洛問的那個問題,在今天此刻終於決定對這個他十分看重栽培的後輩說出來。

“也不能全算是遵循,準確的說,這是一次需要冒些險的合作。”王熾緩緩開口,臉上的微笑漸漸斂沒,“在今日之前,隻有兩個人知道這件事,並且他們都像今天的你這般,臉上掛著質疑。”

阮洛臉上的質疑神情變成了驚異。

“也正是因為我最信任的兩個朋友都擺出了那種臉色,倒叫我也禁不住有些質疑起來。”王熾收起撐在桌沿的雙手,右手向左、左手向右地絞著探入袖中,那形象看上去與舉止端正莊重的帝王偏移了太多,他此時的樣子更像一個大家族裏正為一件事的決定與否犯難的長者,“今天來到你這裏,說出這件事來,再看見你也是表露出了這副樣子,我感到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覺得我這次來得沒錯。”

……

遞完貴賓邀請帖,飲完一盅珍貴的雨前春尖,從魯家出來的莫葉心情頗佳。因為剛才她去魯家遞帖子,湊巧嶽家家主也在,並且言明了家中無人,她不必特意再走嶽家一趟,就在魯家將兩張帖子一起遞了,省卻不少工夫。

這樣一來,下午本來有些緊湊的時間頓時鬆閑出來一截,兩手輕鬆地走在京都才翻新不久的一條寬敞街道上,莫葉的腦海裏很快又浮現出晌午時候剛離開餘家茶館那會兒思慮的種種疑難。

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莫葉暫時壓下腦海裏那些錯綜複雜的念頭,因為她覺得那些紛亂瑣碎的念頭說到底都隻能用實際行動來得出結果,倘若反此道而行,隻怕自己思慮過重,弄得神經錯亂都未可能尋得收獲。

而如果計劃將這些質疑的問題排上行動日程,無論是在京都找人,還是借著離京遠遊的理由去京外之地尋找,看情形皆是每一件都急不來的。

倒是阮洛的加冠大禮之期近在眼前,還是多留心些這件事情吧!至少先辦完這件事,自己離京遠遊的計劃才好提到台麵上來與阮洛商議。

心有定計,雜念自清。

未有過多斟酌,莫葉就選擇了下一步去找阮洛,這幾天自己一直忙著送帖子的事,無暇跟得他太緊,不知道他這兩天是不是又恢複了以前某個時段天天將自己關在書房的那種生活狀態?

魯家離阮洛白天常待的書店不太遠,這中間的路程,隻用去了不到一刻鍾時間。然而當莫葉的視線已能觸及書店大門時,她看見了一幕讓她覺得存在些古怪的畫麵。

阮洛的那兩個近從保鏢自什麼時候開始,竟改職成擱在書店門口的兩尊看門大神了?

這兩名漢子可是阮洛用心挑選,並送去武館特別栽培過的,丟在門口看門有些大材小用了吧?難道是他們跟得太近,觸了阮洛的不悅?這就更不好說了,因為與阮洛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性格多麼平穩的人啊!

莫葉心下雖然猶疑地這麼想著,但腳下步履不但未停,還加快了些。

她這一走近,那兩個“門神”立即發現了她,兩人剛才還一對門板似的臉上,此刻的表情頓時變得豐富起來,但總結一下其實也就一個意思,示意她別過去。

見此情形,莫葉愈發覺得奇怪。

不過她倒是好耐心的真沒有堅持進到書店裏去,隻在大門口駐足,但她麵對那兩個阮洛的保鏢,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非常的直接:“兩位大哥辛苦了,我家兄長在不在裏麵?”

兩個保鏢聞言先是一怔,彼此間快速地對視了一眼,那表情就跟他倆剛剛才合夥去隔壁商鋪做過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