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謹終於想起一件事來,語速極快地說道:“我想起餛飩館那個賣唱的祖孫倆了,你說的伏劍師叔剛才也在那裏,就是他們吧?”
未等淩厲開口,一旁的烏啟南已是朝他肩膀上揍了一拳,不知是笑是愁地道:“小孫,不過幾天沒見,你好像變笨了。”他剛才不在餛飩館內,未見事情的過程,對孫謹的判斷未免膚淺了些。
孫謹抬手抓住肩膀上的那個拳頭甩開,絲毫沒有與他玩鬧的意思,但也沒有就此事辯解什麼。
他隻是微微蹙起眉,將剛才還沒說完的話繼續說出口:“但令我疑惑的地方也正在此。如果那撫琴老者正是伏劍師叔,他為什麼要在走入餛飩館時流露了片刻的武功?他不是要避開王熾的注意麼?”
此話一出,烏啟南臉上的些許笑意便僵住了。
而對於剛才同樣也在那家餛飩館內的淩厲來說,他對於孫謹的這點疑惑,同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點我也想不透徹。”淩厲輕輕歎了口氣,“我比你走得遲些,並且是得了他的一個暗示,我才肯離開那裏的。剛剛離開那裏的時候,我以為是他準備先一步出手了,所以才會急著來找你們,卻沒料到你們根本還不知道事情的詳細。”
“師叔卻又回來了,他帶著武功薄弱的師妹,如果與多人交手,恐怕難免有所損失。”孫謹臉上的疑惑神色變得更深沉了,“但剛才聽那德逸樓的夥計所說,我們不難想象他應該是又一次改扮了裝容,氣質閑定,不像是剛剛經曆過一場打鬥。”
“我不知道這件事情究竟是怎麼了……”淩厲像是默默在心裏做著某項決定,因而他的話隻說了一半就沉吟起來,隔了片刻,他終於開口說道:“幾天前,我……”
不待他把這還有些猶豫著的話說完,門口就由遠及近響起了那陣對別人而言普通、但對這間屋子裏每個人都無比熟悉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在上了樓來後,就忽然變得快了許多,淩厲話至中途隻是遲疑了一下,虛掩著的門便被上樓來的人打開了。
在房門打開的那一刻,伏劍的視線就如一把筆直的劍射了進來,並且他的目標顯然正是淩厲。而令屋中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是,此時伏劍的目光充滿了一種不善意的色彩。
伏劍剛剛走入室內,他的背後仿佛長了眼睛,在看見折劍將門關上的那一刻,他斥向淩厲的話語便沉著嗓音劈頭蓋臉地湧來,“幹擾宗門任務,竊看同門弟子的單子,還在新任務前頭削同門的士氣,這三條違逆宗門規矩的罪行,足矣讓你在水牢裏待上整整一年。”
思及宗門那處專門關押違逆弟子的水牢,從那兒出來的人,沒有誰身上不爛掉幾塊皮的,屋內的孫謹和烏啟南當即準備替淩厲在師叔麵前求情。
不過,他二人還沒開口,就又聽到伏劍冷冷說道:“隻是看在你毒傷未愈,今天的事我可以暫時不向宗門回稟,我想你應該知道如何收束自己。”
屋內的三個年輕人一身武藝大多是靠伏劍教出來的,但孫謹與烏啟南早就知道,伏劍為了栽培淩厲而花費的心思精力遠超他二人。此時見他這般說了,雖然在語氣上仍不肯緩和分毫,可這是他一貫的脾氣,未必是他極怒時的樣子,他大抵是不會真去懲罰淩厲什麼了。
兩個年輕人不再言語,皆是默默在心裏鬆了口氣,緊接著他們就見伏劍側目看向折劍,難得地表露出一些和氣口吻地說道:“折師弟,你把淩厲送回清風館去吧。”
折劍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向淩厲走近,一隻手握在他右手小臂上。
淩厲心裏也很清楚,隻要伏劍上來了,他再想說什麼也都來不及了。不僅如此,如果他此時還要堅持什麼,起的作用就隻是給師傅徒增怒氣。另外他其實也不太確定,剛才他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那個設想,是否隻是自己多心了。略微猶豫後,他還是選擇將那未說的話壓下在心底中。
與折劍一起出去時,淩厲留神看了一眼伏劍帶在身邊的那個年輕姑娘。
此時不僅是伏劍那身辛酸苦難的破衣枯琴裝束換卻了,這被他帶在身邊的姑娘也已是嶄然一身。她剛才在那餛飩館作賣唱女的一身行裝換成了一套素淨的水色挑梅痕的衣衫,瘦窄的臉頰洗去裝飾蒼白的粉末,透出自然的淡淡健康紅暈,襯著這身稍顯素樸但隱現雅致的衣裝,使她渾身都透著一股青春動人的氣息。
這是他的同門師妹,但不是跟他在一個師傅手下學藝,所以自她入了宗門那天起計算,他也不過見了她兩三次。這兩三次的見麵,中間時間差距跨度極大,而師妹進了宗門時又正值成長極快的年歲,所以他每次與她碰上,都會從心底裏覺出一種很強的陌生感。
淩厲記得上一次他見到這個師妹,她還隻是如一根竹竿般的身段,而今天再見,她已經出落得真正像一個姑娘了。
隻是伏劍卻把正值妙齡的她帶來了京都。
如果不出自己所料,此次京都之行,當存在諸多危險,可這個師妹與師姐傅玉華一樣,在宗門中主要學的不是武功,而是琴棋書畫四雅之一,她實在不適合出現在京都刺殺行動的這場漩渦中。
如果當今皇帝準備給他的兒子選王妃,或許這個師妹可以取代了某家閨秀千金,得以混入皇宮。但宮中一直還未有這個消息傳出,恐怕近三個月之內,是不會有這個機會的了。
那麼伏劍帶她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伏劍雖然慣常冷漠,不知憐惜為何物,但他也並不愚蠢,賠本的生意他是不會做的。
在淩厲用充滿疑惑的目光盯著師妹時,他的這個極少見麵的師妹也正用同樣的目光看向他,區別在於他實際上是在質疑伏劍這麼做的目的,而師妹是在辨識這個有些眼熟的人。
琢磨片刻,師妹終於想起這個與其他師兄弟都少見許多的師兄,小聲喚了聲:“你是淩師兄?”
淩厲回過神來,眸色一柔,輕輕點了點頭,但他來不及多說什麼,就被折劍帶出門外。
最後望了一眼被一扇門關去外頭的那個背影,師妹回過頭來,望著屋內另兩個師兄,忍不住說道:“淩師兄怎麼了?臉色好差,我幾乎沒法認出他來。”
孫謹看著師妹秀巧的臉龐,原本被淩厲的話勾得有些壓抑的心情稍稍開朗一些,而想起她就是剛才那個在餛飩館無比卑降自己身份的賣唱女,他忽然有一個念頭冒上心頭,不禁笑道:“那你認不認得我是誰呀?”
“你不是孫師兄嘛。”師妹覺得師兄是在明知故問,因而她在回答後還撇了一下嘴,但她看著師兄臉上掛著的那絲笑意,她恍然明白了什麼,猛地抬手伸出食指搖搖連點他數下,微嗔說道:“喔!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剛才那個調xi我的臭樵夫啦,你可真是討打。”
孫謹這一挑逗,師妹馬上上趟了,屋內的氛圍頓時輕鬆許多。
但就在這時,伏劍幹咳了一聲。
這可真比衙門裏官老爺手中那塊驚堂木拍桌的效果還厲害,孫謹連忙微微垂下目光,像身旁的烏啟南那樣保持緘默,師妹則是禁不住輕微抖了抖肩膀,咬著下嘴唇不敢再開口。
“淩厲是怎麼來的這裏,我大致是知道的,這個不怪孫謹。”伏劍淡淡地開口說道,“但他剛才在這裏都說了什麼,我聽得很模糊,你們不許有半句隱瞞,全都說出來。”
聽到這如同命令一樣的話語,孫謹與烏啟南皆是身形微聳,兩人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由話比較多的孫謹來陳述。
而在一番長話說完後,孫謹並未因為沒有向師傅隱瞞而泰然,心中的惶惶感更甚了,他不知道接下來伏劍的怒火會不會遷延燒到自己身上。
卻不料伏劍在聽完他的陳述後,隻是情緒伶仃地冷笑了兩聲。
笑罷,他忽然開口說了句:“誰說我殺不了他。”
孫謹眉頭微動,忍不住道:“師叔,慎言呐,京都此地人多耳雜……”
就是剛才淩厲在這裏時,哪怕說了那麼多的話,也是極少用到“殺”這個字,更是特意避開了皇帝的尊稱或名諱。孫謹見伏劍似乎無所禁忌的樣子,真怕他下一刻就直接道出皇帝的名字,再恰好被閑雜耳目聽去。
不得不說,淩厲剛才在屋內說的那番話,還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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