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1)、把人交出來(2 / 3)

“老師的指點,學生謹記了。”遲疑了片刻後,王哲終是什麼也沒再說,揖手拜別。

離開了城主府,在前往城樓的途中,王哲除了調集了二十名盾牌兵,還集合了五十名弓箭手。城樓上那方寸位置,有這七十人布防,已經很是周密了。不過,在登城樓之前,王哲還是小意留心,讓這七十人盡可能蹲身悄然前進,總之是讓城樓下正在叫囂的那人眼中隻能看見,王哲是獨身登城樓,隻帶了幾名簡從。

且試一試你的用心,敢不敢真下手!

王哲剛剛在一道城垛後站定,城樓下遛馬打轉的那個敵將也看見了城樓上的正主,剛停歇了片刻的他就又大著嗓門叫了起來:“足下好大的派頭,本將邀你多回,直到這會兒才肯出來了麼?”

站在城樓上的王哲居高臨下的掃了那人幾眼,然後就暗提氣息,平靜開口說道:“若非嫌你太聒噪,誰願意出來看你的臉?叫你家正主出來,別縮在一群人後頭,隻叫你這小卒子在前頭擋箭送死。”

……

……

王熾今天微服出宮,來書店找阮洛,要交托的事情其實說起來很簡單,但這件事待到實際操作的時候,卻很可能會步步涉險。

正如他在來這裏之前就對這件事情評估過的那樣,阮洛若接下這個任務,順利的話,可能隻是西北兩地千裏走一遭,但若事情真有變節,此行就很可能變成一次不流血的拚殺,敵我雙方總會承受損失。

事情三言兩語即說清楚了,可接下來書房裏的兩人心情卻更沉了些。

“如果你覺得有難度,我可以考慮換人。”沉默也是等待了良久的王熾終於再次開口。從剛才事情說完那一刻起,阮洛臉上浮現的一絲難色就未離開過,這使得王熾忍不住要啟用他的預備案。

對於阮洛的選擇,王熾有十足的耐心,即便他這次不選擇,王熾也不會怪責他什麼。

嚴肅評價起來,剛才他說的這件事存在兩個極端,順利的那一端當然無比輕鬆,但可能存在變化的那一端卻是凶吉閃爍,難度難以估算。若阮洛此次前去,真獲不幸遭遇燕家變節,他的安危將同時受到多方麵的攻擊。

但如果他能承受得住這次考驗,王熾或許又該感到欣慰了,因為他能通過考驗,也就說明王熾重視他的眼光沒有看錯。

在剛才王熾提出這件事時,阮洛沒有立即表明態度,而此時王熾又有了收回剛才說的那些話的意思,阮洛依然沒有明言表態,他隻是在思考了一會兒後輕聲問道:“不知伯父預備換的人,是京商隊伍中的哪一位?”

能知曉“京商隊伍”是一個怎樣的存在,這已然是從某個角度說明,阮洛有這麼問當今天子的資格,而王熾八成真願意告訴他。

“事兒還沒接下,你就想先做主為我比對挑揀一下麼?”

王熾本來準備說出這麼一句話,打打秋風,也是想調動一下書房沉寂良久的氛圍——有時候談事情的雙方過於嚴肅緊張,是可能會影響正確判斷的——這是許多年以前,一個短發明眸的女子說過的話。

她說這句話時,正伸出微涼的手指,試圖撫平他眉心的起皺山川。因而他與她麵對麵離得那麼近,他在她瞳中看到了自己臉上苦悶的皺紋,所以隨後他將她說的這句話收藏在了心中,就如一直將她喜歡微笑的臉龐鎖在腦海裏一樣。

而他會這麼做,不止是因為他對她愛慕而珍視,還因為這句話對於他攀登上事業巔峰,的確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然而這句打秋風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他自己又咽了回去。

因為他這時才有些意識到,阮洛不是因為畏懼艱險而遲遲不給出明確態度,他剛才的確有表露出畏意,但若與他的這種畏多呆一會兒,便能嗅出他的畏不是懼畏,而是一種逃避的心情。他因為想避開什麼,才猶豫不定,但他隨後問的這句話又在說明,他願意為南昭國朝的決策指派而行動,甚至冒險。

但這種願意的選擇似乎多多少少還是需要一些由“無可奈何”四字建成的壓力去推動。

琢磨明白了這一點後的王熾心有所動,對於阮洛的探問,他很“如實”地回答道:“眾京商之中,恐怕也隻有常四柳能替你走一趟了。”

“四柳坊的常四柳?”阮洛在說著話的同時,眼中的疑惑神情更重了,“常四柳膽大心細,很吃得苦,但……他喜酒如癖,一旦沾上點滴,立時就變成一個挨著酒壇子能躺著就不坐起來的酒鬼,什麼厲害的本事也都被酒水泡稀了。”

阮洛說的這些,雖然乍一聽,有詆毀人的意思,但實際上王熾心知肚明。阮洛沒有說錯,常四柳就是有這麼一個天大的缺點,一旦被人點中這個死穴,什麼辦事心細謹慎原則堅毅的優點就都成了泡影。

可也正是因為王熾了解這一點,他才會在阮洛致問的時候,將常四柳率先搬了出來。

——實際上常四柳也隻是他先擺出來的一把梯子罷了,他真正的主意還在後頭。

在無聲歎了口氣後,王熾慢慢說道:“如果不叫常四柳去,似乎就沒有更合適的人了。”

阮洛聞言,眼中的疑惑頓時變成了訝異,他立即說道:“難道莊中亦不比常四柳更合適擔此重任?”

“此事計定之初,我其實最先找的人就是他,但他也是有大缺點的人。”王熾邊說邊搖頭,“他是一個重情感的人,如今他雖然積累了萬貫家財,卻從未想過納偏房,對糟糠之妻不離不棄。我也是剛剛知道,他家娘子已有了六個月的身孕,估摸著產期正值酷熱時節,現在叫他離家遠去,簡直等於要了他半條命。”

王熾的這番說明令阮洛尋不到一絲可以辯駁的孔隙,此時的他反而有些責怪自己,喃喃地附會了一句:“這的確是件大難事。”

“我原以為你不會拒絕。”王熾忽然開口,語氣卻顯得有些若即若離的飄忽,仿佛隻是無意中提及。

然而這一次他卻意料之外地收到了他本就期待的答複。

“那麼,我接受。”阮洛猶豫的目光漸漸就變得堅定起來,“請伯父原諒晚輩剛才的遲疑,在大事麵前,有些問題晚輩必須考慮清楚,才能做出堅定的決心。”

“我當然會諒解你。”王熾臉上漸漸展開微笑,“因為這就是你的性情,雖然溫吞了些,卻是最無害的品格。”

“原來……”阮洛似乎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王熾嘴角挑動的痕跡一閃即逝,旋即他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隻從袖中抽出一份卷得極細的紙筒,平托於掌心,同時聲音微微低沉了些地說道:“領受任令。”

注意到那卷薄紙沒有用黃稠裝裱,阮洛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沒有莊重地向王熾大禮相迎,也沒有高聲念誦什麼,隻是右手拳頭微握,向身前遞出半尺,將王熾剛才念到的那四個字重複了一遍:“領受任令。”

“這裏有一份秘詔,作為特殊處境時用來自保的信物,還有一份名冊,你需熟記於心,好好利用。”王熾徐徐說完這番話,便將手中所托之物擱向阮洛舉於胸前的拳頭上。

“誓與詔令同歸。”阮洛沉聲應喝,展開拳頭,握緊了詔令。

接受秘詔的禮式看起來很簡單,然而一旦接下這張詔令,接令人要付出的風險代價很可能會嚴重到難以預估,就如阮洛剛才所言的誓與詔令同歸,有時最後會歸向何處,竟是無人可得知的。

但很明顯的,關於這一次的密詔,南昭皇帝王熾給他看重的國朝後儲人才阮洛留了一道“後門”——那份名單——如果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王熾也早就做好了詔可毀、人不可毀的保護工作。

見阮洛終於接下了詔令,王熾垂下手負於背後,自己也是舒了口氣。

關於這張密詔,這份名單,這些零碎的與燕家斷不開聯係的事情,他當然還是最希望和信任於由阮洛這個後生去辦。正如阮洛最初剛剛得知他在仿造燕家銀票時震驚的那樣,其實他心裏也是有些犯虛的,這是在拿一國之信譽搏燕家是否有二心,萬一耍砸了,不止是燕家,恐怕南昭與小梁國的梁子就得這麼結下了。

阮洛見王熾在親手頒完詔令後,臉上輕鬆的神情隻停留了片刻,他那被歲月洗刷得不再光潔的眉心就又擰起了皺痕,忍不住輕聲詢問:“伯父,關於此事,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麼?”

“些微遠慮,不必現在理會。”王熾隻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掩去心頭煩憂,然後他看向阮洛,臉上重現出微笑,“若說有什麼不放心的,其實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