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書本來想反問一聲“你難道不害怕麼?”,但他看見莫葉的雙眸十分平靜,或許不是不害怕,而是根本還未深刻體會到身處那種環境中時的可怕。
猶豫了一小會兒,伍書在心裏打消了為莫葉渲染那種可怕氛圍的念頭,他心裏隻道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她以後很可能不會再遇到,還是讓她心裏多留一份安寧吧。
對於莫葉好奇地一問,伍書理了理數個頭緒,然後平靜解說道:“箭矢彈射出來時,是帶有後勁的,此時它的刺傷穿透力較強,但自然垂落的箭矢就可以忽略這種後勁了,並且它們在倒落的時候,未必是呈直刺角度。”
莫葉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恍然道:“我把去路和回路想成一樣的了,真是犯渾。”
伍書溫言道:“世上的確也有許多事物的往返路徑是一致的,你會這麼想也沒大錯。不過,若你多想想事物的本身,而非隻憑理論,應該可以避開一些失誤。”
“事物的本身?”莫葉疑惑了一句。
“就說那小盒子。”伍書眼中流露一絲極淡的笑意,“剛才第一眼看見那匣中物時,你會不會以為它就是我的那隻?”
“你竟知道……”莫葉詫異出聲。
在剛才匣子打開時,伍書明明已經被厲蓋支走了。然而仔細一思量那枚仿製品的外貌,其實也不難推敲得出伍書的這一說法。這兩枚盒子,外表看來的確太相似。
而此時提起那隻仿製品,莫葉很快又想起,剛才她旁聽得知的鐵狂其人。之前厲蓋教她使用這隻仿製品時,也提了此人幾句。
莫葉臉上現出些許擔憂,猶豫了一下後,忍不住問道:“那個叫鐵狂的大叔,他沒事吧?”
伍書沒有回答,隻是有些突兀地問道:“榮術告訴你的?”
“不是,是剛才厲伯父教我使用那隻仿製品時,提到了幾句。”莫葉搖了搖頭,“剛剛後進來的那兩個武衛說兵器房有人瘋了,是不是他啊?”
“鐵狂沒瘋,此事厲大人親自去處理了。”輕輕歎了口氣,伍書又道:“鐵狂仿這東西,耗費數年心血,終得成功,卻於一夕之間與之分別,他在情緒上難免會有些無法平複。”
對於此事,伍書在莫葉麵前本來隻想一句帶過,但他隨後還是忍不住又多解釋了一句,其實是為了叮囑莫葉,要珍惜鐵狂的作品。
而莫葉對此事其實在剛才就已心存顧慮,她覺得自己占用這樣器物,有些大材小用,但厲蓋剛才提了一句,說這本來是她自家的東西,才讓她稍微安心。
現在又聽伍書提及,莫葉安定下去的心又有些漂浮起來。
就在這時,伍書忽然淩空一抄手,挽留了一片空中落下的柳葉在手心,遞向了她。
莫葉正心神恍惚著,怔然接過那片柳葉,未等她開口,就聽伍書說道:“差點忘了,剛才辭別厲大人時,他囑咐我,給你一片葉子。他沒有讓我就這葉子轉告你什麼話,隻說你自己會明白這片葉子的意思。”
“一片葉子……”莫葉神情愈發疑惑起來,不知不覺站住了腳步。
伍書也停下腳步,見莫葉滿臉思索神情,他略微猶豫了一會,忍不住提示了一句:“你名字裏,有個‘葉’字。”
想到自己可能真的即將被升任至四組留京部組長的位置,同時到來的應該還有遷任,伍書也終於忍不住,第一次在莫葉麵前,言及她的身世問題。
他不知道那隻被莫葉要走的小瓶子裏裝的是什麼,剛才厲蓋與莫葉言及身世時,他也不在場,但他看過她的一些資料。
雖然四組所掌握的關於眼前這個少女的身世秘密也不全麵,但占主要框架的資料大致還是攏圓了的。隻是有幾條滿是疑點的線索,一直還懸著,但這不影響他幫她思考厲蓋“轉交”的那片葉子。
“你母親姓葉。”
伍書本來想對莫葉說的,是這一句,然而話剛到嘴邊,又被他咽回去改了。
他隱隱有所察覺,如果統領大人讓他轉交莫葉一片葉子的目的真是為了說這個,或許不必繞這麼大一圈。大人的意思恐怕沒這麼簡單,既想提醒莫葉,又不想他這個旁人窺見。
伍書隻是想就葉子的事提示莫葉一句,但莫葉由此卻想起另外一件事,厲蓋說他一直在監視她,那這個替他行使監視任務的人,會不會是……
想到這裏,莫葉將視線從手中柳葉上挪開,她注視著伍書,眼中流露出古怪意味。
伍書沒能聽到厲蓋與莫葉的那番談話,所以無法理解莫葉此時的眼神含義,還以為她是想從他這兒再探消息。略一凝神,他便搖搖頭:“我隻知道這麼多。”
此時的莫葉顯然難以信服他說的這句話,但她同時也知道,他既然已經如此表態,她也難再從他那兒問得什麼。
至於被監視這個問題,雖然因為這事被厲蓋揭穿,此時莫葉感覺身邊跟著一個伍書,自己便沒有從前那麼自在了,但她對此又有些心懷疑慮,如果伍書正是監視她的人,那他每年兩次出海,落空的共計約三個月時間又該如何行使監視之責?
關係此事的疑點還有不少,雖然這事一揭開,讓莫葉想通了許多問題,伍書對她的照暇原來是例行公事,這令她初時也感覺到了一絲寒涼,但很快在她內心那杆稱上,還是感性占領上風。
畢竟在她最悲傷無助的那段日子裏,是他陪伴在她身邊。
即便那時的他疏離得很遠但又從未完全斷絕開的照顧,在今時的她看來,可能正是任務格局的顯現,可就算是死物攜於身邊,時間久了也會對其產生感情,何況伍書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偶爾也會與她談心。
哪怕伍書慣常都是聽得多,參與得極少。
如果監視了她三年的人,正是伍書,她也不會真就此事完全疏離他,至多就是平時在他麵前,不會像從前那麼肆意了,因為顧慮到他還代表著另外一個人的眼。
隻是不知道這種被監視的日子,會持續多久?莫葉在心裏歎了口氣,很快放下了這個念想。厲蓋監視她也不是存了什麼壞心,多是懷著保護她的意念,細思一番,她對此也不會心生太大反感。
但這事仍不能這麼持續下去。越成長,心裏的想法也會愈漸增多,很自然的越不喜歡這種被看管的感覺。莫葉暗自決定,得找機會再來統領府一趟,她被監視的事,還得找那位才見了一麵的伯父才能問得清楚。
至於伍書這邊,暫時還是不要打破目前這種比較融洽的關係吧。
見莫葉注視著自己良久不語,伍書隻道她又在謀著什麼心思,但他並不想就她這點習慣多揣摩什麼,於是他隻陪他靜站片刻,便徑自轉身就走。
莫葉微微愣神,緊接著急忙跟了上去。
伍書眼角餘光看見她信手將那片葉子拋了,心神遲疑了一會兒,略一凝神,又是揚手斜抄。
春天裏正是柳枝萌發的時節,但處在這個季節裏的柳枝雖然生機盎然,卻也如入秋時節那樣容易迎風落葉,此番二景皆因幼葉不穩,或是枯葉形衰。不同的是,秋風掃落的是一地枯朽,春風拂落的,卻有點點新綠。
伍書接暗器的手法不俗,近段時間跟著他學習接暗器,莫葉已是深有體會。
除此之外,她還感受到,要練好接暗器的功夫,自身肢體敏感程度也是很重要的,伍書在這方麵似乎擁有一種天賦。
物未近身,及有微察,莫葉對於伍書的這一天賦,曾經戲謔過,夏天的他一定不愁有蚊子近身了,就像現在這樣,淩空抄落葉,一捏一個準。
跟在伍書身邊的莫葉正想到這一幕,忽然見他側目看來,平靜說道:“葉子的事,你想到了什麼?”
待在京都三年,在此期間伍書對莫葉而言,有一大半傾向於指導她練武的教習,某種默契隨之而生。此時對上伍書的目光,莫葉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不禁回頭看了一眼。
而等她回過頭來時,她就看見伍書又遞來一片葉子:“多想想吧,大人特意留了這一句話給你,一定是有所指示的。”
莫葉認真地接過葉子,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準備認真地看……
而就在這時,她忽然發現,那片柳葉上,有一點殷紅。
莫葉愣了愣神,旋即失聲道:“叔,這……”
伍書也已看見了葉子上的那絲異色,他對這種顏色無比熟悉,所以他即刻警惕地朝四周掃視過去,但在此同時,他就感覺到手掌一輕,目光回轉,就看見是莫葉抓起了他的手。
原本微握著的手一展平手掌,掌心那道血口子就很明顯了,莫葉心神一緊,很快想起之前伍書帶著她登上房頂時,他掌握那條幾近無形的線束,摩擦發出的那種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