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0)、躊躇(2 / 3)

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自然有一個身份更適合討論此話題的人接下他斷斷續續的話頭,有理有據語調流暢地說道:“上官非說得在理,這傷在手,一定不可大意。皇弟,你以後還要以這雙手執筆為父皇分擔子,怎麼能不愛惜。”

甫一聽見背後傳來的女子悅耳聲音,正在閑聊、互相抖牢騷的主仆三人先是一怔,接著一齊站起身回頭,動作默契得近乎一致。待看清背後插話的女子是誰,皇子左右兩邊的仆從就丟了手裏的釣竿,撩袖將要下拜。

王晴當即擺擺手,免了這兩人拘禮。賈仲與上官非二人便遵從了往昔在華陽宮向公主見禮的方式,深深一揖,然後垂手後退了兩步,侍立在皇子身後。他們的臉上,都露出自然的微笑。

王泓第三個丟了手裏的釣竿,他顯得很高興,叫了聲:“阿姐!”

王泓認得長姐王晴身邊的那個女官,是長姐的心腹近從,十分倚重。在這樣的環境裏,王泓便恢複了閑散慣了的做派,去掉了姐姐稱呼前頭的那個皇字,聊的話題也頗為隨心所至。

王晴有些意外,弟弟見到自己,怎麼會歡喜成這樣,像是隔了一年未見似的。但是受到弟弟歡顏所感染,王晴的心情頓時也被挑高起來,笑著應了一聲。

這對姐弟雖然不是同母所生,並且姐弟之間年紀隻隔了半年,但弟弟王泓並未因為自己是男孩子,就在姐姐麵前托大過,而是極為敬重長姐。而姐姐王晴也是頗有些當姐的風範,從小到大,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照拂頗多。

小時候王泓的身體更差,被管得也更多,全靠了姐姐王晴,有什麼好吃好玩有趣的東西,總能想辦法悄悄分弟弟一份。有時候王晴因此受罰,但忍過了罰,從不會因此覺得弟弟是個拖油瓶就斷了來往,照舊冒著受懲的危險,想著法兒的逗弟弟過得開心些。

孩童時建立感情,雖然方式簡單,這份情誼卻在長大後變得極為穩固。

異地巧逢的驚訝欣喜過後,王泓臉上笑容稍斂,朝不遠處留守原地的公主仆婢看了一眼,這時才思考到一個問題,有點忐忑地問道:“阿姐是專程來找我的?”

“你才看出來啊。”王晴佯裝慍怒,但在責難了一句後,臉色很快又緩和下來,輕歎一聲,慢慢說道:“我剛才去你寢宮了,本來是要找你散散心,沒想到你自個兒先一步跑出來了。你宮裏那些新來的,我都看在眼裏了,知道你這幾天過得有些憋屈。可也實在想不到,你散心居然跑到掖月庭院這附近了,這兒有什麼好玩的?”

王泓並不解釋,隻是賠笑道:“阿姐,莫因這點小事生氣,這裏我也才來過一兩次而已。”

“這裏可是關罪婢的地方,你還想來多少次呀?”王晴表示無奈地撇了撇嘴。這個弟弟,但凡到了她的麵前,臉皮總能猛的厚上幾倍,並且自動忽略掉她的某些叮囑。關心他的話,大多時候成了一個屁。

掃了一眼地上豎歪橫斜的三根釣竿,王晴臉上微露疑惑,隨口問道:“你們這是在釣魚?就這樣不要魚了?”

王泓聞言,賠笑的臉很快變成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但還算誠實直接地回答道:“我們是在釣蝦。”

“釣蝦?”王晴訝異了一聲,“蝦不是都由網兜撈的麼?”

作為一名深居宮中的公主,能知道蝦是用網撈的這一生活小常識,已經很不錯了,但不能奢望再詳細些。

“是一種接近鴿蛋大小的草蝦,可以釣上來。”王泓微笑著解釋,“當然也可以用網兜,隻是宮裏不可能有這工具,你弟我也隻被允許用這種斯文的方式,釣——蝦。”

王泓這話最後兩個字故意拉長字音,王晴聽得一樂,掩唇嫣然一笑。

公主王晴韶華芳齡,身體發膚正處在一個女子狀態最佳的時期,一身夾棉錦繡薄襖都遮不住身材的曲線玲瓏,脖頸皮膚光滑平坦,臉頰膚質細膩透著健康的紅暈。她的鼻、唇得了父皇傳承,生得端正,不笑的時候隱現威勢。而她的眉骨、眼眸則得了母妃傳承,線條極為柔美,笑起來的時候,生動得令人心醉神移。

王泓當然喜歡看這個漂亮姐姐的微笑。而此時他背後的兩個仆從,賈仲雖是宮人,見著這樣明眸一笑,也覺著心裏開滿了鮮花,隻願能守著這花澆澆水、捉捉蟲,仔細服侍料理著,便是人生大圓滿,絲毫未奢望再多近一步;至於習武出身的上官非,見著這樣幾可醉人的笑臉,他內心突然一陣狂跳,連忙低下頭,不敢再多思多想,唯恐自己失儀。

連王泓也不是天天見到長姐,作為仆從的上官非得見公主的機會就更少了,這笑臉更是珍貴得如子夜流星,一閃即逝。雖然上官非知道自己的身份與公主雲泥之別,自己實不該有半點非分之想,他也的確極為自律的刹住心中意念,但今夜他仍也極為可能要失眠了。

後宮眾多仆婢裏,當然也有姿容出色者,但人間之情,卻非隻要一個美麗外殼即能構築,有時情定一麵,真就那麼的湊巧,妙不可言。

收了笑容,漸漸從地上擺設中看出了一點異常,又道:“聽你寢宮裏的仆婢說,你出來有一段時間了,怎麼,一隻蝦也沒釣上來?”

何止沒見著蝦,地上三個小馬紮旁,就隻有胡亂拋下的釣竿,準備裝蝦的竹簍卻不知都去了何處。這三個人說是來釣蝦,實則連釣蝦的必要工具都還未湊齊,剛剛旁聽他們談話的王晴不用多想都看得出,這三個人明顯意不在蝦。

隻是除此之外,王晴也沒能看出,弟弟帶著兩個仆從專挑了冷宮這兒釣蝦,是不是真的還藏了別的什麼事。雖有質疑,卻難見端倪。

看見長姐臉上質疑表情,王泓則是臉上很快又堆滿無奈神情,聳聳肩膀說道:“釣上來就又丟下去了,反正也不指望寢宮那群奴婢肯聽話幫我烹蝦。”

就在這時,他身側後方侍立的上官非插話進來,恭敬說道:“二皇子殿下,您現在手傷淺合,是不能吃蝦的,卑職剛才還與您討教過此事。”

王泓目光偏了偏,沉吟著道:“話雖如此,但若早知道會在這裏碰見公主,就該把那些蝦留下。”說完這話,他把目光轉回到公主王晴臉上,含笑又道:“阿姐最喜歡蝦肉鮮美,要知道草蝦的個頭,接近鴿蛋那麼大,這蝦仁剝出來,沾了綠豆粉在油鍋裏滾上兩圈撈上來,通紅晶亮,外脆內鬆,那滋味,嘖嘖……”

王泓的措辭渲染,半為實話,半為刻意誇大逗樂。王晴聽完他這話,一雙美目果然亮了。

但就在這時,王泓身後侍立的兩個仆從裏,這次換作賈仲忽然開口,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二皇子殿下,恕奴才鬥膽多一句嘴,如若叫德妃娘娘知道您在掖月庭院這兒釣蝦,即便您沒烹蝦,華陽宮裏的奴婢們怕是全都難逃罪罰了。”

這一瓢涼水潑得……

王泓麵色微沉,本欲順口甩出一句:借此將那些奴婢都趕走最好。

但他很快又想到,這樣一來華陽宮裏最後幾個舊人也就徹底排散了,這是他所不願見的。他臉上神情變幻了一下,動了動嘴角,卻最終一個字也未說出口。

場麵頓時僵冷下來。

“罷了,別提那些糟心事。”還是公主王晴出聲打圓場,頗有長姐氣度的拍了拍皇子弟弟的肩膀,順勢又握了握他垂在衣袖裏的手,試了體溫,還算正常,這才感慨又道:“弟,德妃娘娘極為辛苦撫養你長大,義母之恩重於山呐!她這麼緊張你,你也不能怪她。不過……若任由事情這樣下去,你的日子著實也不太好過。”

不提還好,一提到這事,二皇子王泓臉上又是一片惆悵神情,忽然他又眼色一閃,注視著長姐頗有期待意味地道:“弟差點忘了,這事兒還未請教過阿姐。讓女人來琢磨女人的心思,可就容易些了。阿姐,你可一定要幫弟這個忙,想個法子應對母妃才好。”

王晴丟開弟弟的手,有些不高興地道:“德妃娘娘的心思可不那麼容易猜,你高看姐了。”

略頓了頓聲,她看著王泓臉上失望的神情,慢慢又道:“不釣了,跟姐回華陽宮,找個舒服地兒,坐下來再慢慢思酌思酌,此事急不來。”

王泓將雙手交疊,攏在衣袖裏,不言不語,也不挪步。

他自小體弱畏寒,習慣把手攏在袖子裏保暖,後來長到某個年齡段,開始學習皇族禮式,便收斂了這個不太符合身份的習慣小動作。不過,最近這半個多月裏,因為手上受傷的緣故,禦醫也勸告他,需要常常抬高手,防止傷口充血,有助外創收攏,他不習慣脖子上圈掛布帶釣手,便又把這攏手入袖的習慣找回來了。

隻是在眼前這種話語氛圍中,他這麼攏袖站著不動,這有些不符合皇族禮儀的姿態,不僅沒有削減他身為皇子的身份氣質,反而還增加了一層刻意與人保持距離的漠然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