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他們像兄弟(3 / 3)

今年的今天,是她來到這兒祭拜的第三年。眼看著一籃子冥紙錢已經被她認真地在墳前燒掉了一大半,這時的她也隻是濕了眼眶,再無更多的情緒表露。

也許是因為今天市麵上出售的冥紙錢,質量比去年紙坊壓製出來的產品,工藝上更精細了,燒起來過火速度快,還不起什麼煙,沒有熏到莫葉的眼。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燒紙錢時的莫葉麵現思索狀,但她思索的事,其實於墳垛中寄托的那縷哀思無關,她已走神至別的事上……

當挎籃裏盛的黃紙錢隻剩最後一摞時,莫葉感覺有一個人在向她走近,那是一種蘊含目的的腳步聲,與在此之前匆匆路過她身邊的那些漠然過客不同。

莫葉手指間捏著黃紙正要往火堆裏投的動作一頓,她抬頭朝腳步聲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剛才還深陷在沉思中,因而神情略顯麻木的臉孔上,漸漸現出一絲微笑。

這笑容裏沒有勉強的意味,很是生動,因為她看見了熟悉的老朋友,並且這是她沒有意料到的事。

“你怎麼來了?”莫葉輕聲開口。

“我應該來的。”回答她的,是一個極為年輕的男子聲音,音色沒有女子那般柔軟,但聽來讓人感覺溫暖妥心。

在外郡學廬求學將近三年,石乙終於完成學業,並還趕在去年年底之期前夕回到東風樓,與樓裏一群雖然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但親如姑姨的明媚女子們一起同堂過了一個春節。

可在隨後幾個月的時間裏,石乙則天天被他的眾位姨母們圍著打轉,問諸多問題,或者故意拿熏香絲帕撩撥他,也不知道那些姑姨是怎麼想的,對這位還算能與樓裏的姑娘們連上親戚關係的陽光少年,竟使出了各種纏迷手段,初時弄得石乙很是尷尬。

但石乙不知道是本心夠堅定,還是他以前就在眾人不知道的地方玩熟了這遊戲,他不僅很快便適應下來,並還看出了她們這麼做的惡趣味動機,暗自計劃出了一套陪玩策略。

既然求饒投降的禮貌辦法,隻會招她們越玩越歡樂,他便隻能從正麵發動“反擊”。

自此,衣衫斜挎、故意袒胸露腹的陽光少年在東風樓裏大唱春曲,逢人便拚酒,左摟右抱,滿嘴盡吟些香豔詞賦,撓人心尖、酥碎人骨的融言耳語合著口齒間的酒香噴薄,大有隨時忤輩逆推的勢頭,戲弄得樓裏“十一釵”個個麵紅耳赤,暗道不妙。

在這種旖旎遊戲快要崩體,眼見即將釀成不諧時,幸好與石乙真正有血緣關係的姨母紫蘇出麵,才算調停了這場鬧劇。

眾位姨母們自此又不再故意來挑逗俊美長成的幹外甥,石乙很快也恢複了他剛學成歸來時的樣子,著正衣衫,舉止大方得體,待人謙遜溫和,對樓裏一眾姨母十分禮敬,每天早起以後,都要輪個問好。

而石乙對於母親的親妹妹、他的親姨母紫蘇,他的態度更為溫柔親近,很多事情都會搶著幫忙去做,近乎恨不得將她當母親供奉起來,隻要她坐著享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

三年前,擔負管理東風樓全部事務之責的九娘忽然將這份責任與權力全部交托給了紫蘇,自此失去蹤跡。從那天開始,樓裏的姑娘們就都在猜測,或許是因為九娘承受不了林杉遇刺身亡這件事對她造成的心靈創傷,無心再做任何事的她隻能選擇暫時避世寡居一段日子。

隻是時至如今,漫長的三年時間過去,離開以後的九娘居然從來沒有遞過一封信回東風樓,也不知這幾年裏她隱居的境況如何。樓裏曾與她姐妹相稱、共事十餘年的一群女子對她愈發掛念,甚至有人悲觀的推測,她是不是早已經無聲逝去了。

也是因為這種太惹人牽掛擔心的議論,才讓一些陳年舊事從東風樓裏流走出去,讓莫葉知曉,原來那個在黑夜以單薄後背護著她,握著匕首獨擋危險的女子,在十多年前,以韶華年紀,放下了少女的矜持,全心全意且極為熱烈的追逐過林杉的愛。

但這兩個人,後來還是沒能走到一起,劃清彼此之間永不邁過的一道距離,隻是做了普通朋友。

盡管如此,當林杉有來東風樓清理賬簿的時候,樓裏所有的女子都很自覺的讓出時間和空間,讓九娘得以與林杉單獨相處——哪怕隻是為了公事。

也不知道是出於一種怎樣的默契,讓樓裏所有的女子都似成了九娘內心的一份子,沒有完全死心,總還希望能抓住一絲機會,撮合這兩人終成眷屬。

然而三年前的生死別離一旦注定,那便是無論做什麼也挽救不了了。

九娘就這樣把樓裏所有的事都交給了紫蘇打理,這三年來可把她累得夠嗆,石乙回來後,就把理賬的活兒都接了過去,在他暫時沒有找到工作之前,便當得了東風樓管賬一把手。

別看這理賬的活兒不用出什麼蠻力,實際上是非常消耗心力、還有定力的,有時候一整天都隻能坐在桌前弄那些枯燥的數字,對於性格多韌性不強的女子而言,很容易便承受不住。

學廬機構,不同於官學書院。書院的教學體係十分全備,但學習周期也長,主旨在於培養棟梁之才。學廬則是麵向尋常百姓開設的教學機構,教授一些基礎的學問,主要偏向於教導人獲得一技之長。

石乙自外郡學廬學成的學問裏,一半在於生計之學,其中便有珠算一門。因為官學承襲的施教環境存在太長久,南昭想要引進小梁國的算珠學問,隻能先在學廬這個教學領域施展試驗,看看本國民眾對這項學識的接受力如何。

而對於在幾年前就立誌要做一名大商賈的石乙而言,這則是他最重視的一項學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