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7)、考驗(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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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將近廚屋的位置,陳酒的腳步不自覺間就慢了下來,但心跳卻不自覺地又加快起來。

但沒有過多久,她就又平靜下心神,因為她沒有如假想中看見那個一舉一動都牽動她心弦的男人站在門口,要等著她回來好施行某種懲罰,她隻是驚訝的看見小小灶房門口,一字排開蹲了七個侍衛青年,手裏都捧著一隻碗。

這畫麵雖然不至於寒酸得令她想到街邊乞丐,但也實在有些折損人的臉麵,這幾個捧著碗蹲在門口的侍衛哪裏還有威嚴氣場,仿佛是一群被冷漠獄卒從牢裏拎出來“放風”的囚徒。

不難猜想,那個“獄卒”由林杉扮演。

那七個麵色頹喪的侍衛一看見陳酒走來,全都連忙站起身,仿佛迷路的人找到了漆黑夜色裏的一顆明星,又仿佛溺水的人遠遠看見水麵上飄來一塊木板。

望著那七個人一齊湊近過來,陳酒當即頓足,滿目驚詫地說道:“你們這都是怎麼了?”

“酒姐,您老總算來了……”一個侍衛來不及解釋就哀嚎了一聲,“快施妙法救救我們吧!”

“千萬不要再放大人進廚屋了。”緊接著開口說話的另一個侍衛情緒較為平靜,但眼中明顯有一種深邃感。

“生平第一次品嚐到……嗯……”第三個出聲的侍衛略顯猶豫,似乎是在挑揀自己認為恰當的形容詞,“……這應該還夠不上稱之為牢飯,而比較像豬食……”

雖然眼前這幾個人聲音忽高忽低在各說各的,但陳酒大致已經聽明白了他們急切想表達的意思。

然而對於此事她隻能表示遺憾,飯已成粥,再想改變什麼也是徒勞的。

陳酒思酌著說道:“我也隻能給你們炒幾個菜催催胃口了。”說完這話,陳酒以目光把江潮從人堆裏挑出來,一同向廚屋內走去,隨口又問了一句:“怎麼逢著你們幾個遭罪了,其他人呢?”

“大人召喚,我們這幾個離得近的當然來得最快,哪知道輪上這種事。”江潮算是這幾個侍衛裏頭跟在林杉身邊最久的一個,但一想到自己與另外幾個兄弟剛才的遭遇,他臉上也禁不住現出戚戚然意味。

陳酒忍不住想笑,讓林杉下廚房,沒有釀成災禍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收斂儀容,陳酒又問道:“他自己卻先走了?”

江潮目色微動,反問道:“他不是去找你來了麼?”

陳酒已走到灶台旁,正要伸手掀鍋蓋,準備旁觀一下鐵鍋裏的“慘狀”,她聞言又滯住了手,側目說道:“我沒看見他。”她當然不會說自己把自己緊緊關在屋子裏的原因了。

江潮心裏正微生詫異,未及再言,他與陳酒就都聽見了外頭傳來的那個熟悉聲音。

親手熬煮了一鍋被他的下屬貶為豬食的林杉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或許他有神化的本事,老遠就聽見了下屬在說他的壞話,所以他必須回來略作訓話。

“吃香喝辣慣了,就忘了糠餅的滋味了?如果把你們從後方挪到前方,是不是隻要斷了你們的糧食,就可以消抹你們了?”林杉說話的語氣少有的充斥著強烈的命令口吻,“半滴粥汁都不許剩!否則過幾天你們全都回京都待著去!”

他說這話,若是外人聽著,一定會覺得很奇怪。

若是回到京都,一枚銅錢都可以發揮其最大、最豐富的購買力。比起這偏僻小鎮,京都就是人間仙境,各種物資應有盡有。就憑這幾個現在看著無比可憐的侍衛各自實際積攢的資本,在皇城莫說吃香喝辣,雞鴨魚肉用臉盆盛上桌也是耗得起幾年的。

送他們回京都,不是求之不得的事麼?

怎麼林杉的語氣裏仿佛有懲罰的意味?

不過,不管此時現場有沒有誰聽不懂這話,至少很快就有人用行動側麵證明了林杉的懲戒是多麼具有份量。

“大人,屬下忽然想念糠餅的味道,能不能拿這碗粥跟您換換?”一個侍衛忐忑著眼色忍不住問道。

“我現在能上哪兒替你找糠餅?”林杉明顯語氣不善,“記住,挑嘴是你們的大忌。”

沒有人再敢出聲爭取什麼緩和機會了,屋外漸漸傳來輕微的啜粥聲。

林杉則是走進灶屋裏來,似乎準備打開櫥櫃拿碗,看見陳酒也在廚屋裏,他略微怔神,然後臉上神情一緩,含笑說道:“你也在,順便嚐嚐我的手藝。”

江潮側過頭去,不自禁地扯了扯嘴角。

陳酒掀開了鍋蓋,然後就看見鍋裏無法以美好詞彙形容的物質,就算不親自嚐一口,她也不難想象那物質有著何種“奇妙”的滋味。

身畔飄來淡淡的皂莢濕氣,陳酒下意識地側目,然後她才注意到,林杉剛才離開廚屋後沒有去找她的原因,原來是去了沐浴房。他身上那套沾了柴煙氣和點滴血腥味的衣袍已經替換掉,此時套在身上的是一件顏色相近的青布袍,難怪他剛走進來時她沒有看出來。

林杉的頭發鬆散攏在腦後,直到他走近陳酒的身邊,陳酒才看清他額角有一縷濕發垂墜下來,尾子上還在滴滴答答不停滑落水滴。

“怎麼又在夜裏洗頭發?明兒又該頭疼了。”陳酒放下鍋蓋,就伸手往袖攏裏掏,想要取出手帕替他擦頭發,不料卻掏了個空,她臉上神色不禁微愣。

林杉注意到了她的這個舉動,微笑說道:“你的手帕被我撿走了。”

這本來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但不知怎的,此時陳酒望著林杉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再聽他說完這句話,不知不覺臉頰又微微熱了起來。

廚屋空間有限,一個人說話的聲音能很快傳遍每個角落,連話中所含的語氣也絲毫未損。站在一旁的江潮已經意識到屋內的氛圍有些不對,輕手輕腳慢慢就退出去了。

剛才他在外麵聽那幾個捧碗下屬的抱怨時,還片段聽到了一些關於廚屋裏林杉與陳酒之間發生的事情。

看見江潮自覺退走,林杉心裏暗自一笑,由他去了,然後回轉目光看著陳酒說道:“剛剛收到的信報,北大營有一批軍資可以驗收,明天我要過去一趟。本來是準備遲幾天在染,但我這個樣子去北大營實在有些欠妥,所以今晚又要辛苦你了,連夜忙碌。”

林杉在火灼傷勢還未完全痊愈時,就已經出現了因長期用藥過量而導致的白發增多病變,這是他的主治藥師廖世早就預料過的結果,所以也早就做了補救準備。

這個準備不是從內部建立的治療措施,而是外表上的修飾,一種很奇怪的做法——染發。

廖世配製的染發顏料當然不等同於墨水,這種顏料除了具有墨的顏色,並無絲毫異樣氣味。使用時,先用膏狀顏料在濕頭發上按揉浸染停留一個時辰,再用另外一種藥水打濕,又停頓一個時辰,之後這種顏料的顏色就會比較牢固的停留在頭發上,不會因為沾水、淋雨而掉色。

對頭發顏色上的異變進行修飾,是三年前林杉在聽了廖世的治療預備案之後,主動提出的要求。倘若讓他的舊部知道,他因為重傷還體質早衰得這麼厲害,很可能要影響全軍各部一齊配合行動的士氣。

廖世也是藥界真鬼才,他竟能借鑒女子塗抹水粉遮瑕的辦法,最後想出了這麼個策略,並且他還真的就配製出了這種顏料。

雖然這種略帶油性的顏料並不能取代墨水的書寫能力,但如果是浸染在毛發上,又絕對比墨汁的固色能力強上幾十倍。第一瓶染發顏料製作出來時,林杉是拿一匹白馬的尾巴做實驗,於是這匹白馬就搖著古怪的黑色尾巴過了半年,那顏色才漸漸褪淡。

算算時間,這是陳酒第三次幫林杉染發。

雖然他頭發上的黑色顏料還沒有完全褪盡,但當陳酒用梳子仔細分開他的頭發,就能清晰看見,他發根處新長出來的那一寸長度,比起她第一次給他染發時又多了數倍的霜雪。

“白發又多了。”陳酒發愁的歎了口氣,“老藥師建議的那些養發食物好像沒能起到什麼作用。”

“嗯……人都有白發的那一天,我隻是登先一步。”林杉淡淡地說道,仿佛並不如何在意這些表象。但他隻頓聲片刻,忽然就又問道:“如果我的頭發全白了,臉上也寸寸起皺,你會不會嫌棄?”

陳酒握著梳子的手微微一滯,盡管她心裏的那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她口頭上又沒有立即作答。沉默了一小會兒後,她反而問道:“那你會不會嫌我呢?女人的青春多麼短暫,我今年也快過三十一歲了,與我同齡的女人,子女都能到待嫁年紀了。不需要疾病的折磨,我實際已經老了,再過一兩年,也許連生孩子的能力都要失掉了。”

“不要這樣消極。”林杉神色一動,緩緩又道:“記得以前葉子青離家出走時,嘴上最常說的一個理由,就是不要年紀輕輕就把光陰都耗在嫁人生孩子這類事情上。後來我們就聊開了,她不知是從哪裏聽來的見解,堅定認為女子直到三十五歲,仍能比較穩妥的生育後代,而如果保養得細心,即便四十歲的女人,也可以做到如此。隻是若真要拖延到四十歲,也的確有些晚了,對母體傷害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