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她蒙對了,那侍衛心裏也有著近同的想法。如果換他給林杉送餐,見到大人飲食半途突然出去,他也一定會繼續等候一會兒。
——如果那侍衛剛才是站在書房內,親眼看見林杉擱下碗的果決,看見大人搖頭拒絕了婢女的請示,他肯定就不會再如此作想了。
——若到了那時,這婢女故意逗留在書房裏可能心存的歹念,必然在侍衛理智的頭腦裏被清晰的印刻出來。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所以逗留在書房裏等候林大人回來的婢女,在侍衛眼裏,仍是一個能替大人著想的好婢女。
“今天早上,廚房那邊是小婢當值,如果林先生回來了,需要再用些飲食,小哥盡可傳喚小婢。”看出了侍衛臉上疑容已消,婢女蘭雅緊繃的心神也得以稍微放鬆,頭腦裏多出一些思考的空間,她就補充說了幾句話,緩了緩場麵氛圍,“這份湯已經涼了,小婢便不能再等了。”
侍衛會了意,偏身讓開。
蘭雅淺淺一笑,端著托盤從侍衛身邊邁出門檻,在走出了一段距離以後,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她的目光仿佛是落在那剛剛關上門,正好也轉過身來的侍衛臉上,那侍衛看見走遠的婢女回眸凝笑,亦是還了一個微笑過來。
——他並不知道,婢女蘭雅回頭要看的不是他,而是那扇沒有上鎖的房門。
雖然門上的那把鎖不用鑰匙也可以閉合,但侍衛不確定大人走時有沒有把鑰匙忘在書房裏,既然大人都沒管這鎖,他這個做侍衛的也不便太過細致的出手幹擾。
看見書房大門隻是虛掩著,蘭雅對那侍衛露出的笑臉到末了時,倒又幾分真歡喜。隻不過她為之喜悅的事情,全在於她的竊取計劃又有了第二次機會,而非看見什麼令她悅目的人。
……
看了半天,也未辨出楊陳與自己記憶中的那位王家前任馬夫有何不同——其實是自己對那位前任馬夫本就沒什麼具體印象——卜羽總算收回了目光,轉眼去看王哲,又問道:“我記得你家雇的那個馬夫年紀也不大,本事也不錯,怎麼不繼續雇用了呢?”
王哲搖了搖頭,說道:“聽家仆說,那夥計忽然患了腿病,沒法再做養馬趕車的活兒,便回老家另謀生計去了。前幾年我不在京,具體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隻知道他走得挺急的,也就一個月前的事。”
“提起這事,我倒忽然想起來了。”卜羽忽然說道,“阮洛與你一起回來了麼?我猜他肯定也回來了。”
“嗯。”王哲笑著點點頭,“阮洛身體已經大好了。”
“以後還是要注意照看好。”念及好友的好友,卜羽的神情鄭重了一瞬。
接著他笑了笑,轉言又道:“你家車夫的空位補上人手沒有?我猜應該還沒補上,不如就選眼前這位小哥,這一路上我感覺坐他的車是四平八穩,你覺得如何?”
王哲家的車夫空缺是不是還沒補上,這一點其實並不難猜,看他遠行出入未乘自家馬車、需要另雇車輛的行為,就可以確定答案了。隻是,卜羽後頭來的這句話,不免轉折有點大。
楊陳聞言,心情卻是有點複雜。
如果卜羽隻是閑話一提,楊陳至多是會因此感到些許遺憾。然而卜羽在王哲的朋友行列中,算是很有份量的存在,他說的話對王哲來說亦存份量。雖說卜羽忽出此言,有點突然,但王哲如果因為這個建議而有所考慮,那楊陳要斟酌的事情方麵可就有些複雜了。
他車跑四方習慣自由,正因為跑過許多複雜的路段,自然而然的磨練出了駕車技巧,但他的心性也被四野八方給慣得自由了。隻說這龐然的京都,盡管內城街道秩序井然,道路寬敞平整,但有些規矩實在讓他感覺頭疼。
這才回來待了不到一個月,他就開始有些想念別處的風景。
但轉念想想,如果受到這位王公子的雇傭,或許同時等於麵對豐厚的傭金。這位姓王的少年,年紀輕輕,似乎就與不少權貴熟絡,不知道是京都哪家高門大族家的少爺?隻是如果以後跟了他,不知道又要學多少規矩,那又會是極麻煩的事了。
當現實與自由碰撞到了一起,對於一個向往自由的小人物來說,要真能選出個果斷結果,還真是有點難呢。
甫一聽到卜羽的建議,王哲也是怔了怔,不過他隻是感到很意外,並非不能接受。
其實這個想法在他心裏原本也存在,但尚算薄弱,因為他的真實身份,雇傭任何人都不是隨便可成的事,要經過多番考量。
他此刻意外的是,卜羽的想法會與自己重合得這麼明準——卜羽才隻是與楊陳初次見麵,相處時間堪堪一個時辰——然而,卜羽的話對他倒真的起了決定性作用,讓他心中那個原本還很薄弱的設想變得清晰起來。
於是,在稍作思量後,王哲便問向楊陳:“楊兄弟,你意下如何?”
雖然已有些許預感,但忽聞此言,仍叫楊陳心裏頓時又吃一驚,開口有些打結:“這…在下車技拙劣,恐怕……”
“楊兄弟,你這麼說,顯然就是過於謙虛了。”王哲溫和笑著道:“如果是卜羽介紹、並親口稱讚過的人,必定能力不虛啊!”
聽王哲此時的話裏提到卜羽,楊陳很快想起,剛才在馴馬場的跑道上那遙遙一眼,隻看見穩穩站在僅有一塊底板的馬車上的卜羽與群馬追逐的樣子,他反而有些不自信起來。
遲疑片刻後,楊陳慢慢說道:“說實話,在下年少時喜歡趕車急馳於曠野上、喜歡那種追風的感覺,為了提高速度,也特地做過一些練習。不過這些練習都是自己琢磨,不成規矩,幸而還算小有成績,我也為此得意過……但在今天見過卜公子的本事後,在下隻覺得自己的車技…不值一提。”
“哈哈哈!”卜羽忽然大笑起來,不過他的笑聲中沒有絲毫輕浮,盡是爽朗之意,聽得旁人也不禁有些受其感染,心胸開懷。
同時就見王哲在旁含笑說道:“原來你是這麼想的,但我想告訴你,你想錯了。我說卜羽駕車是個三流師傅,還有些不夠格,他也不會惱我,你相信麼?”
楊陳失聲道:“不會吧?”
他開口時的模樣,明顯是一臉的不信,不過他不信的是自己的耳朵,以為自己幻聽了。
“雖然直麵承認會搞得我自己很沒麵子,但我必須承認王哲說得沒錯,小哥你也不必懷疑我們糊弄你。”卜羽的確沒有氣惱於王哲指出自己擁的是三流車技,收了笑聲,他還主動替楊陳解答起疑惑來。
卜羽含笑又道:“你駕的是送人的車,而我駕的是戰車中的一種。這兩種車如何駕駛才為最好,其標準原本就是不能放在一條平線上的。這就好比融鐵的火力雖然高,卻不能適用在炒菜這類事上。”
卜羽說到這裏沉吟了一下,然後才接著說道:“你駕車,速度應該是放在第二位,第一要做的是保證車的平穩,否則客人被顛出病來,你再快也補償不了。而我駕車,主要是衝速度去的,不快不行。”
楊陳聽得似有所悟,但在他聽到卜羽後頭那段話時,他心裏不自覺地又萌生出一個新的疑惑,忍不住問道:“趕車不應該都是又快又穩就是最好麼?這其中還能分個什麼雌雄?”
卜羽微微一笑,道:“之所以剛才王哲說我是三流車技,那是因為我駕的車不能載人。誰在我的車上,不出幾步就得顛出車外,十分危險啊。”
楊陳聞言暗暗擦了把汗,心想:這樣駕車,豈不是等於使馬車喪失了它原本的用途麼?
“其實……我剛才說的,是一種戰車。”
猶豫了片刻,在楊陳主動致問之前,卜羽終於還是將沒有說透的那半截話擺到了明麵上:“戰場上所用的戰車,有大、中、小三種。大型戰車是破陣用的,中等戰車主要是配合乘載弓弩手和甲盾兵,用於奇襲。至於小型戰車,基本上夠自己痛快就夠了,便是我最喜歡玩的那種了。
他說的最喜歡的那種小型戰車,便是他剛剛才在馴馬場跑道上‘玩’過的那種。
不過,卜羽的此番描述隻能算概述。雖然楊陳是看見了他剛才駕車飛馳的情形,但楊陳不了解的是,卜羽剛才駕駛的小型戰車,並沒有裝配完整,並非其投入戰鬥時的樣子。
不完整的小型戰車,也就是能拿來玩玩罷了。
然而卜羽的解釋仍稱得上是楊陳以前聞所未聞的事,不禁令他心覺新奇,眼中一亮,忍不住感歎了一聲:“你可以站直在那般飛馳的車上,我肯定是做不到如此的,所以仍是你十分的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