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6)、第三個人(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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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泓攜著小星身體的重量摔在榻上,這一摔並不輕鬆,後背傳來的鈍痛,還有傷手上傳來的刺痛,都能很快令他清醒過來。

然而他隻要一恢複清醒的神智,剛剛從小星的述說裏了解到的諸件事情便會一起湧現於腦海,令他仿佛心頭壓著一塊大石頭,連呼吸都要用上比擬平時雙倍的勁力。

小星正用雙手不住地揉按他的肺脈,希望這樣做能使他那急促的呼吸變得平緩暢和一些。看見他睜眼醒來,她亦是心緒略鬆,剛才那一刻真是快把她嚇傻了。

白天見他馳馬飛奔的身影,她隻覺得他比起以前,似乎變了一個人。發生在他身上的這種變化,既叫她覺得歡喜,又令她感覺到一絲落寞,也許今後不用她服侍,他也可以過得很好。

可是沒想到她才一回來,就又使他氣急成這個樣子!仿佛他立即從白天英姿勃發的樣子,退到了幾年前身虛體弱的境地。

莫非如今他不但不需要她的照顧,而且若無她在身邊,他還能生活得更康健快樂?

小星的心裏滑過一絲苦澀,心裏那個離開的念頭更加堅定。

而在離開之前,對於他三年前交托的任務,她必須將最後一個步驟完善。

知道王泓此時的心緒起伏,怕是再聽不得刺激神經的消息,小星默然斟酌片刻,將她在過去的三年裏在北邊打探到的消息做了一個分類,將不好的消息暫時壓後,挑了幾個應該能令他感覺欣慰的事情,溫和平緩地說道:“過去這三年,小星一直待在北邊,雖然吃了一些苦,但收獲也是不小的。殿下最想獲知的關於那位林先生的事情,小星已經……”

小星的話才剛說到這裏,還沒到她認為值得欣喜的關鍵點,就聽王泓忽然開口,喃喃說道:“這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出的那個主意,你不會去北邊,也就不會遇上北雁的遊騎,被擄去吃了一年牢獄之苦……這全都是我的過失……”

小星聽得他這喃喃自責之聲,心底裏先是一陣泛疼,但漸漸的,她的眼神就變得堅定起來,注視著王泓有些神采渙離的眼睛,認真說道:“殿下!您忘了您的身份了嗎?看來您也忘了您一直在守候和堅持著的那件事情。”

她說的話,前頭半句有問,後頭半句則是不等問就替王泓回答了。這半問半自解的一句話裏頭境意微妙,雖然頗有些無禮犯上,卻比什麼溫言勸慰都有效,立即提醒到王泓一件事情。

王泓的眼光果然定住了,然後他就掙著要起身。

小星扶著他的肩膀,讓他坐起來,又掀起被子蓋在他腿上,再扯過榻角兩個繡枕壘在他背後,讓他能靠坐的舒服些,然後她就從榻上下去了,隻站在邊上。

理了理有些淩亂的發梢衣角,小星就接著說道:“關於那位林先生的事情,他去了北邊的最初兩年,因為背後燒傷麵積太大,病得嚴重,連續臥床休養了一年有餘,此事我一直在用書信往您這邊傳,後來因為我遭到意外監禁,信也斷了。逃出監牢後,我與之前聯絡的信使失去了連係,而從北邊回京都一趟又是萬分困難,所以我就幹脆未再思考逐步通信的事情,而是耐心住在那位先生休養的住所附近,每天做一次觀察記錄。”

話說到這裏,聲音稍頓,小星就彎臂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雙手遞到王泓麵前。

王泓接過那冊子,指尖仿佛還能從冊子封麵上觸摸到些許小星的體溫,他沒有立即將冊子翻開,而是緩言問道:“你簡略說一說,林杉如今怎樣了?”

小星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林先生剛到北邊的前半年身體狀況最為危險,半年後才真正進入燙傷的愈合期,待外傷完全封合後,他的恢複速度就變得快了起來。我重獲自由的時間是去年秋十月,林先生那時候已經開始處理事務了,至今年初,飲食以及外出活動基本都恢複正常。”

得知了這個消息,王泓眼中果然浮現一絲笑意,舒了口氣地道:“太好了。我就知道,憑林先生的能力,怎會輕易出事呢。”

他的話音剛落,室內忽然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仿佛是拳頭砸在木板上發出的聲音。

小星眉梢一挑,抑聲說道:“有人!”

說罷,她已經敏銳的覺察出那聲響傳來的方向,腳下星步交錯,人已經閃身到了榻尾一段屏風的後頭。

……

當南方城郡已經入春,草木複蘇氣溫回升,在昭國北地,卻還似隆冬時節,雪雖然早停了,可氣溫還低得臨近冰點。

在這片大地上也還沒什麼新意,枯草被幹冷的風侵擾一整個冬季,已快要耐受不住了。即便隻是一陣輕風掃地而過,都能抄起一片沙塵。

然而三年前,重傷未愈的林杉堅持離京,卻正是要來這個地方。

事實上他堅持要來氣溫偏低、冬季過於漫長的北地,除了方便他操控國域以西的某些事情,也是出於商情考慮。那時的他外傷麵積太大,恐怕隨著京都濕熱氣候在春末逐日升高,不利於養傷,便計劃了去往幹冷的北邊。

好在林杉身邊一直帶著廖世。

這臉孔醜怪且脊背佝僂的老頭兒用藥又狠又猛,但優在能拽住人的性命,並且北行的計劃林杉也跟他商量過,也得到了他的最後同意,才有信心啟行。

三年時間過去,林杉身上的傷已然全好,事實上早在一年多以前,他背上最嚴重的燒傷都已算完全痊愈,新長出來的一層皮肉也已結實,無礙於他平時偶爾練習劍術的劇烈運動。

隻是不知何故所致,傷好之後的林杉身體素質比往昔差了許多,隻是三十出頭的人,原來好好一頭黑發,如今已經白了接近一半。見過他原來模樣的人,再見他如今的樣子,都會忍不住有些心驚。

而隻有當年與他同坐一車來北邊的兩個人知道他白發的原因,便是因為那吊命的參湯。廖世曾說過,那種參的藥性太猛,雖然能挽救垂死之人,但不良後果也是很強烈的,而且要在用藥幾年後顯現。

這不良藥效,即是過度激發人體機能,造成早衰。

然而憑當年林杉重傷時的狀況,如果廖世不用這道猛藥,可能就無法挽留他的性命。或者換一個角度來講,如果不是廖世在大風嶺蹲守幾年,恰好得了這支參,那麼可能他即便人在林杉身邊,也沒法救他的命。

對於此事的詳盡處,三年前與林杉同車北行的兩人雖然心驚、心疼,但也沒有理由責怪廖世什麼。

雖然廖世的施藥手法一如世間傳言對他的詬病,但不得不說,這事隻有他做得來。人死如燈滅,而他能留住林杉的性命,已經算是大功一件。

至於林杉,在他身體上雖然已經出現加速衰老的跡象,但目前隻是表現在頭發變白這一特征上。而在林杉的反複要求下,廖世這怪老頭不知用了什麼辦法,配了一種黑色顏料,最大程度遮掩了他頭發上的這一異變。

但林杉自己心裏很清楚,遮掩法終究不是解決之道,可此事連廖世都想不到改善辦法,那麼他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緊時間,趁自己精力還夠用,務必要完成已經籌劃多時的大事。

在北地與邊軍大營遙望十餘裏的一個小鎮,一處二進宅院中,挨著主屋的書房裏,無煙的竹炭將屋內烘烤得溫暖如初夏。但燃炭的屋舍不能完全密閉,至少需留半扇窗保持空氣流通,這樣一來,屋外借著窗孔鑽進屋內的一絲溜冷風,與屋內的溫暖對比之下,就顯得更為寒冽了。

對著一冊沒有綴名的書研看一個上午,林杉已經感覺到難耐的倦意陣陣襲擾精神,三年前的他還常常通宵達旦,現在是絕對難以做到了,就連白天看書久一些,都會有些精神發散。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但又無法阻止體能逐漸消減。

左手伸一指摁在看到的書頁,虛掩封麵,右手則撐著半邊臉,微微躬起身,他準備打個盹,稍微休息片刻,卻不料這一合眼竟很快睡著,漸漸趴伏在桌麵一摞書冊上。

然而這樣的安寧沒有持續多久,他突然醒轉,坐直了身,臉上還殘留著些許恐慌神色,仿佛他剛剛看到了什麼讓他覺得驚怕的事。

盡管在近幾年裏,因為體能逐日虛弱,林杉已明顯感覺到,自己抵禦嚴酷氣候環境的能力已大不如前,但趴在書桌上剛眯著一小會兒的他會忽然驚醒,不是因為從通風窗竄進來的那縷涼風襲擾,而是一個夢境的片段,刺痛了他的神經。

原來剛才遇到的事,隻是夢境。

驚醒後的林杉看著桌上擺放的事物一切如舊,這才恍然回過神來,剛才自己置身其中的場景都是幻影,他得以長舒了一口氣,卻又由此冷不丁深吸了一口寒氣入肺,旋即抑製不住的咳了起來。

下意識伸手向擱在桌角的茶盞,觸手無溫,他才發現半盞殘茶早已沒了一絲熱氣。而當他將目光投遠了些,就見擺在屋子角落裏的生鐵盆裏,炭火不知燃了多久,此時也已弱了許多。

略微凝神,林杉喚了一聲:“江潮。”

因為強行壓抑著咳意,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晦澀,但一直守在門口寸步未離的那名侍衛在剛才聽見屋內突然傳出咳嗽聲時,他的精神已經變得敏感起來,待聽見屋中人喚了自己的名字,他立即應聲大步踏入。

江潮是三年前林杉入京之初,厲蓋派到他身邊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侍衛,而在三年前林家老宅出事之後,他本來應該遵令留京養傷,後來卻悄悄尾隨林杉北行的一隊人,一直跟到快要到達目的地時才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