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麼說……”石乙遲疑著開口,明亮的雙眼裏則漸現一絲驚訝,“你有過目不忘的天賦?”
莫葉謙然一笑,道:“不能完全這麼說,大約是因為習慣使然吧。”
話音剛落下時,她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神情略有凝滯,頓聲片刻後才繼續說道:“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師父他就常教導我‘事在人為’。他說,一個人若有心做成一件事,付出行動總比祈求天意要收獲得多。那時我年紀小,多數時間都隻能呆在家裏,理解他這句話的方式,便隻局限在識字看書的事情上,習慣了用心篤定,記事也漸漸牢固起來。”
“這的確是一個好習慣。”石乙認同地點頭,又補充了一句:“這是一個可以受益一生的好習慣。”
時隔三年,今朝站在天清花繁的廣闊街道上,思及過往一些片段記憶,莫葉還是禁不住會感覺到心頭有些許刺痛。輕輕舒了口氣,拂去落在心頭那些灰色塵埃,莫葉轉目看向石乙,微笑問道:“你忽然問我這個,是否有事?”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石乙正在思考,應該借怎樣一個話題,將莫葉引入自己的探知圈,沒料到她能這麼直接,他反而有些不知怎麼擇言了。
“有什麼事便直說吧。”莫葉望著石乙,沉默片刻後忽然又道:“三年前我來到這個全然陌生的都城,第一個認識的朋友就是你,雖然之前我們隔了許久未聚,但我的事從未有什麼地方特別瞞過你。隱藏身份的日子過久了並不好受,是人都需要一兩個能夠什麼都拿出來說一說的朋友。”
聽著莫葉慢慢說出這番話,石乙忽然覺得她在說她自己的同時,似乎又是在指令一個人。她的身世裏,不知是從何時起,也有了自己的重影。
莫非正是因為這種命運的相似處,所以自己才會自初識之時開始,就與她相談甚洽?不,剛剛認識那會兒,自己接近她,明明是懷揣著目地,隻不過是想借生長於這個時空的她了解這個陌生世界的一切罷了。
但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本該如浮萍掠過秋水的默契就生了根毫呢?
想起莫葉很有可能實際存在的那種身份,石乙禁不住微微皺眉。
如果她真的是一位皇族遺脈,並且以後很有可能回歸她真正的位置,那麼今天與她所存的一切聯係,很可能都會成為今後麻煩的來源。
如果林杉還活著,絕對不會允許她一生都這麼在宮外晃蕩吧?而林杉若是真的已經死了,從現在活動在她身邊的那些人來看,她生活在京都,或許正是回宮前的最後一步鍛煉。
石乙莫名其妙的突然來到這個時空,雖然他受過高等教育,但當身邊的環境徹底改變,在曆史時局未知的情況下,他還是常常感覺自己在某些方麵幼稚得如一個剛出生的孩子。
除了普通話,前世他還能掌握的英、日兩種語言,在這個時代完全派不上用場;除了方體漢字有八成可以用於這個時代的書寫,其它的方程式、物理化學在這個沒有工業的時空,幾乎等於無用之學。更別提他在前世成年後摸得最多的那幾架冷硬槍械,槍瞄得準跟箭射得準,這裏頭有著很大的差別。
這個新的陌生世界曾讓石乙心生諸多不適應。幾年過下來,石乙在學廬的學習量大得嚇人,很多東西幾乎算是從頭再學。旁的同學覺得他是出身低微、目不識丁才會如此勤奮,而隻有他自己知道,必須掌握關於這個時空的一切,才能讓自己多些活著的踏實感。
現在,他好不容易度過這段身份換位的“排異期”,真的不想再惹上任何麻煩。另外,前世生命走到最後一天的那場痛苦之旅,也讓他對高門權貴的生活敬而遠之,那看似風光的出入場合藏匿了多少凶險,他不想再來一遍。
“如果不是存有非常事件,我希望一直能拿你當這樣的朋友。”
正當石乙默然思考著一些事情,想起了一些過往,因而有些走神之際,他忽然聽到頓聲片刻後的莫葉忽然抬眸看過來,說了這麼一句,他正準備冷漠下來的心忽然又動了一絲。
對上那雙平靜若湖的眼眸,石乙難以令人察覺地稍有遲疑,然後才開口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說完這句話,他目光略偏去了一旁,緩緩又道:“也許正是因為我與你的身世有些相似處——我不是指身份,而是父母孤空這件事——所以你我二人才會常有相同的話題聊起吧。”
莫葉輕輕點頭,收了臉上笑容,然後認真說道:“說你剛才想問而沒問的事吧。”
說來也巧,石乙擱在心頭正愁不知該怎麼起頭的事情,就在莫葉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忽然靈光一閃冒出一個念頭。
默然在心中略整了整措辭,石乙放棄了伸手去指的做法,畢竟這是在羽林軍看守的眼皮子底下逛街,需避免一切對宮殿不敬的動作。他隻是以目光為引,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那座隻修建了一層,建築氣勢卻頗為寬廣厚重的宮殿,然後看向莫葉,聲音略壓低了些地道:“如果讓你用最簡單的圖形來描繪,你覺得那座宮殿有幾段結構?”
莫葉聞言,不禁微微睜目。
石乙問的這個問題很奇怪,而且他以皇宮為擬,這一點讓莫葉也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這麼問,的確太容易讓人將他心懷的目的與不軌之事聯係起來。而現在二人所行街道的四周布兵嚴密,內心坦然者對於這些國家的守衛者自然不會驚慌,但隻要內心稍有一絲異樣,在這些武卒整齊列隊的陣勢下,那絲一樣是會很快放大數倍,讓人心覺壓抑的。
早在開口說這句話之前,石乙就已經猜測到了莫葉可能會想到、會忌憚的幾個方麵,畢竟她是生於此長於此,比起他這個時空過客,她對這個國家的忠誠信服度絕對遠超於他。
所以當他看見她臉上流露出那種他預料之內的表情,他的心態依然平靜,但也沒有追問,隻是慢慢解釋道:“這個問題來自我的老師,學廬荀先生。荀先生久仰林先生長於建築學,見我帶著林先生的推薦信投學於學廬,就想借我的方便,代傳幾個他思考了許久卻不得解答的問題。隻是……這件事荀先生對我也隻是說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