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葉雖然還是不能完全理解石乙這麼說的意圖,但她的思緒從他話語字麵上的意思出發,認真思索片刻後,倒也覺得他的話沒錯,於是她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現在回想起來,我能安穩長大至今,個中艱險,一定是我的師父在瞞著我一個人扛著。這麼艱難才能走到如今這一步,我愈是覺得我必須過好接下來的每一天,否則就是對師父最大的枉負了。”
石乙對莫葉的想法不置可否,隻是在沉默了片刻後忽然問道:“你真的準備一生都這麼過下去麼?”
莫葉微微一怔,旋即反問了一句:“你到底想說什麼?”
石乙哈哈一笑,然後沉下臉說道:“我要去找一個人,你敢跟來麼?”
“什麼人?”莫葉在開口的同時,心裏則在暗道:這人難道跟我有關?
她的眼色忽然一亮,但石乙接下來地回答又讓她眼裏的這抹亮色黯然下去。
“我這一生,最想找到的人當然是我爹了。”石乙眨了一下眼,接著又把之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你敢跟著來麼?”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莫葉籲了口氣,盯了石乙一眼,“關鍵是,你找你爹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長得跟你沒一點像的,你難不成真把我當你妹了?”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隻是想找你當向導。”雖然莫葉的話說得也在理,但石乙仍然絲毫未改他剛才說過的話,隻是這一次他開口,較為細致的做出了解釋:“不要誤會,我是不熟悉路況,聽說你從小就愛看名山大川的遊記拾遺,你肯定比我熟悉地理。”
莫葉這才明白過來,剛才石乙話裏提到的“敢不敢”是指什麼,隻是從她一個月之前重新跟石乙搭上聯係到現在,她還沒有告訴他,自己練武的事。
她在京都沒有血緣親戚,因為伍書曾因她的身份特別而叮囑過她一些事,所以她也沒有廣交朋友,看樣子她想要去哪裏,應該是不受拘束的。但她實際上與京都有著最重要的一個連係,那就是練武這事。
石乙要尋父,這恐怕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達成的事,不過三年前王哲離開京都時,留了一車地理書冊給莫葉,三年時間過去,莫葉在她喜愛的書籍上下的功夫更足,簡直讓她快變成活地圖,憑著她如今小有成就的武功和大腦裏豐富的地理知識儲備,要跟著石乙離開京都去天下遊曆一番,遊轉個一年半載應該沒問題。
但這事若告訴了伍書,他會同意麼?
準確的說,是在沒有他的指導時,自己真的能夠完全獨立的練這功夫,自我提升?
而且自己練功這事,可是連阮洛都還一直瞞著,如果跟著石乙一起走,至少在他麵前就瞞不住了。
見莫葉一臉猶豫神色,石乙忽然歎了口氣,然後輕聲道:“是不是你要離開京都,要麵臨很多阻力?”
莫葉遲疑了片刻後點了點頭:“是,阮洛那邊……”
“把他交托給葉家不就成了,他又不是小孩子,至於你那位姓王的三哥布下的責任事務,如今葉家就快要招阮洛做好女婿了,今時未必像往昔那樣需要你時時待在他身邊,這可是現實之事。”石乙替莫葉這麼分析了一番,忽然話頭一轉,說道:“其實在早晨那會兒,我去荒地找你時,就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了。”
“什……”這一個字剛出口,莫葉忽然意識到,就在這片刻工夫裏,她已經好幾次這麼問石乙了,但他最後的回答,都偏開了最初的問題所指。
於是莫葉很快又改口問道:“你今天有什麼事要說麼?不如直說。”
“其實我此刻正是要說這件事啊。”石乙攤了攤手,“就是想問你,想不想離開京都?”
“你為什麼忽然這麼問?”莫葉臉上流露出詫異神情,“你覺得我有離開京都的理由?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莫葉忽然想起三年前石乙不告而別,突然離開京都的前幾天,實際上有一件與她約定的事,至今還沒聽他說有沒有達成。
“在要我回答之前,不如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覺得你有繼續留在京都的理由?”注意到莫葉的目光微微起了變化,石乙隱約也意識到那件事,但他此時正好又不想將那個發現告訴她,所以隻得裝作不識,繼續說著話麵上的事。
石乙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倒勾起了莫葉對邢家村的一絲想念。這算是一種情緒反襯了,一想到京都對自己而言,似乎不存在什麼值得眷戀的人與事,至少不如邢家村在她心中的地位,她便會格外在意那個近乎等於她故鄉的地方。
但石乙這麼開口一問的目的,卻不是要把莫葉往邢家村指。
看見她臉上浮現悵然神情,石乙緊接著又道:“在我的老家,重孝三年。即便是為父母守靈,三年期到,便要收起一切情緒,認真思考自己的人生要繼續下去的道路,若還纏mian於思親之悲,那便是愚孝,甚至是不孝的行為。”
微頓之後,他又補充說了一句:“自己拿了父母給予的生命,是要負責的。”
說完這句話,石乙沉默起來,應該是在等待莫葉的回複。
莫葉沉思片刻後道:“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盡管我不想承認,但如果必須承認的話,我隻能說我對自己的前途一無所知。”
“關於你的身世,你連一絲半縷也未曾得知麼?”石乙開口時,眼中浮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
莫葉聞言倏地一笑,笑容裏不含什麼溫度,她道:“我有那麼一位師父,你覺得如果他不肯透露,我能知道什麼?”她剛說出這句話,忽然又歎了口氣,道:“這也怪我自己,錯過了最好的打探時機,如果時間能夠倒轉,我想我隻要留心,絕對不會像現在這麼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
“人與物之間的關聯是相通的,不是說其中一方消失了,就可以一了百了的。數百年來,衙門判定重大案件時,都是需要人證物證聚在,差不多也是這個道理。”石乙話語微頓,斟酌了一番後才接著道:“提及這事,你心裏估計又會不好受,但我還是必須說一下,雖然你師父的老宅子燒成一堆灰,但他生前就沒有留下什麼別的東西?像是日記、信箋之類的,從這些東西裏,應該能找到一些線索,他知道的事,不會一個朋友也不透露出去。”
剛挑起這話頭時,石乙的確是誠心誠意想幫莫葉找身世,隻是話說到後頭,他忽然想起早晨他坐在林杉的假墳麵前時心生的那番質疑……
如果林杉也是來自他前世那個時空的同輩,那麼是不是可以借用幫莫葉找身世的事,查一查他的底?
但他很快又自行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此時再查林杉的這項特別身份,似乎已不存在什麼意義了,因為即便他是個穿越者,此時早已經化為灰燼,了結一生了。
正當他心生退念時,他忽然聽莫葉詫異了一聲,道出了一個令他驚訝不已的推論。
“他隻留下一個小瓶子……咦……”倚著石乙的那一問去思考,莫葉的回答才說到一半,忽然滯住了聲,片刻後再開口,話題卻是來了個鬥轉星移,“小乙哥,我忽然有些懷疑,我師父他是不是還活著。”
石乙心裏其實也很盼望如此,隻是他如此盼望的動機,大部分來自他的一點私心。
心頭的一陣激動快速滑過,石乙很快讓自己的心緒冷靜下來,盡管莫葉的話讓他再次在心裏燃起希冀,但也不排除這隻是她的一句臆語,當不得真。
暗暗思酌了片刻後的石乙輕聲開口:“這事都已經過去三年了,你又忽然這麼說,該不會是……”
“我的確是突然心生疑惑,但若仔細一想這質疑,似乎又能摸得著一絲理。”莫葉說到這兒略微頓聲。雖然如今要她回想那段過往,的確還會惹來難過情緒,但因為這番思考忽然有了一個讓她執著的理由,她反而又能拿出勇氣,將那段經曆認真捋一捋。
隔了片刻,她便繼續說道:“那場火實在太狠了,事後的現場我也去看過,雖然去的時候是深夜,但借著月光也不難發現,正如那些京都府官兵所言,那場火的高溫,是可以融化鐵石的。但……小瓶子居然能留下來,這定然是人為所致。”
“隻是憑這一條線索麼?”石乙聽了莫葉的這番解釋,眼中的難以置信神色更重了。
他嚐試著循從莫葉的思路考慮一番,末了對於她的這個推論就更難相信了,微微搖頭道:“你說過,那瓶子是你師父最珍視的東西,他一定一直貼身帶著,可能因此免遭焚毀吧。”
“但是,在宅子著火之前,小院湧入了一大批殺手,在他迎擊殺手的打鬥過程中,瓶子就已經從他身上掉落了。”說起這事,莫葉的嗓音稍微起了一絲變化,同時她臉上也有一縷痛苦情緒一閃而過,“本來我準備去撿那瓶子,他不要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