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一開,樓外狂風再次席卷而來,與之前阮洛開門那一回不同,因為這一次紫蘇要站在門口與門外等得焦躁、已經開始在發火的幾個尋歡客周旋,大門開了好一會兒,樓廳這邊的幾扇虛合著的窗戶終於有些受不住,“砰噗”一聲被風力撞開。
風因此得了貫通的空間,在樓廳裏肆掠起來,將石乙剛才信手扔在桌上的竹筷推下桌去,擱著茶壺的托盤也被氣流衝得微微震響。另外一邊,易文桌上擱著的一本賬冊也被風席卷,一頁一頁如風輪般閃動,嘩啦啦作響,打磨光滑的算珠亦開始在算盤中自移滑行。
還好小高台上為了給歌舞表演增加氣氛雅致的帷幕早被卸下,否則此時肯定會被狂風刮塌到一旁。
“好大的風。”燕鈺很是隨意的感歎了一聲,心裏還在想著紫蘇剛才對石乙說過的那句話,內心浮著一絲疑惑:東風樓不是背後勢力很硬麼?也有攔不住的客人?並且剛才那紫蘇姑娘對石乙說的……似乎樓中眾女子尚還在極力保護這這小子的身份。
還是應該說,關於東風樓那個時間久遠的傳說,真的隻是言傳,還是說她們至今連這個與她們聯係最密切的人都未透露分毫?
就在燕鈺思及此處時,忽然有一陣咳嗽聲傳來,擾亂了他的思緒。
燕鈺側目一看,就見阮洛正從座位上起身,似乎在剛才說了什麼,此刻話語剛止,掩著唇咳著去了一旁。
“阮……”燕鈺遲疑了一聲,也已站起身來,正詫異於自己剛才是不是漏聽了阮洛說的什麼話,一邊有隨從小式已經走了過來,經他的轉述才知道,阮洛被急風嗆喉,暫時避風頭去了。
燕鈺倒是不覺得這急來的風有多厲害,他雖然是燕家三位少當家之一,然而資產雄厚的燕家並不等同於尋常人眼裏的權閥貴族,燕家族規,對重要族人的體魄和實地經驗,都是有要求的,燕鈺在年少時就常常跟著燕家龐大的商隊行走四野,對野外惡劣氣候的承受能力,早已經被磨練得無比強悍。
不過,他自己雖然不介意,但因為這一小節,他倒是再一次留意到,阮洛的體質真的差到出乎他的意料。如此看來,他之前推脫於去梁國的理由,不像是虛詞了。
這樣的他,硬被拉去梁國,怕是真的隻有送命這一個結果。
想到這裏,燕鈺不禁歎了口氣,但在此同時,他心裏又堅定了一件事,暗道:雖時隔九年,但你我之間,終有一局,即便你去不了梁國,那就必須設地於此了。
小式侍立於一旁,見燕鈺看向阮洛避風而去的方向,似乎為什麼事而怔住了,他不明其意,忍不住問道:“少主,不如您也先到一旁避一避吧。”
燕鈺沒有立即回應,隻是又向易文看去,就見易文也已離座起身,卻是癡目朝二樓看去。
不必細想也能知曉,他想看的是誰。
隻是二樓已經沒人了,這倒也不難猜想,應該是剛才門開風入之時,二樓觀賽的兩位明媚女子便回雅間去了吧。
燕鈺收回了掃向二樓的目光,猶豫了一下,終是走近易文,叮囑了一聲:“收心準備第二場,到時候,謝姑娘肯定還是會再出來的。”
燕鈺的這句話,算是一句點醒癡夢中人,易文微微一愣,旋即回過神來,目色謹然,點頭應聲。
燕鈺正準備再開口說一句什麼,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怒喝,嗓門粗暴,言語惡俗,衝得他不禁微微皺眉。忍了忍心緒,沒有立即側目去看,而是先叮囑了易文一聲:“看來第二局的準備遇上了點小麻煩,你就先去一旁用些茶點,歇一會兒吧。”
易文朝門口掃了一眼,知道燕鈺話意裏的真正所指,不禁開口道:“門外之人……”
未等他的話說完,燕鈺擺了擺手,截道:“你別管了。”
遇上這樣的事,就連東風樓主出麵,似乎也快有些控製不了局麵了,而易文憑一介寒門身份,恐怕他就是想管也管不著,哪怕他一心要娶謝漣漪,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事,他也是絲毫都做不來的。
若論此事,要做,恐怕就隻是眼前之人能做得。
易文的目光在燕鈺身上停了片刻,終是沒有將已經滑到嘴邊的那句話說出口,轉身下了小高台。不過,在他快要入座時,他還是忍不住側目看了一眼,卻見燕鈺正朝大門走去。
看見這一幕的易文心裏忽然生出一絲疑惑:燕鈺真的準備管這事麼?這可不太像他以往的行事風格。
……
在王哲開口後,正悠閑看著街景的阮洛收回了目光看向他,眼裏毫不遮掩的流露出新奇神情——幾人當中,恐怕隻有他一人是單純的很驚訝於王哲的見識吧!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慢慢向下移,落在了王哲懷抱的那一摞帳冊上——他不僅想法簡單,神情直白,就連他此時的心中所想,在王哲看來,也是昭然若揭的。
王哲平覆在帳冊上的手忽然屈起一指,輕輕敲了敲。阮洛見狀,果然有所預料地抬起目光,正好看見王哲眼裏向他投來的眼色。阮洛頓時心下了然,沉默著籲了口氣,微感無趣地移轉目光再朝車門外看去。
‘趕走’了好友的某種求索,王哲也已意識到車內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從自己剛才的那一番沉思中回過神來,倏地一笑,他又道:“但是,我不會告訴你,那幾個穴位具體在什麼地方。”
“這麼說來,這位客官,您是知道那幾處穴位的,對吧?”楊陳的眼角已現笑意,“你該不會……”
“別亂想。”王哲立即搖頭擺手,“咱們現在可是一輛車上的人。”
車上其餘三人忍不住一齊笑了起來,王哲也“嗬嗬”笑了兩聲,同時還用眼角餘光看了莫葉一眼,就見她笑得很開心,已然是一副把剛才那個問題拋之腦後的樣子。
王哲的回答,既達目的,隨後又恰時小小耍了下無賴,惹得幾人一起又笑鬧了幾聲,活躍氣氛的能力可謂不一般。這可能是因為他常年遊曆四方,打交道的人多了,在交談這方麵練就不俗的觀察和宛轉力所致。
寬闊的商道在不知不覺之間已轉了方向,馬車進入東城區,安頓阮洛的宋家所在,地處城東振聲街旁。
隻有極少的人知道,那處宅子原本是準備作為剛剛回京,沉冤得雪,正要官複原職的林杉的住所。然而眼看就要繼續為當今天子效左膀右臂輔佐之勞的林杉,眨眼間又遭劫命隕。振聲街旁的這所宅子原本的真正用途是什麼,就此永遠壓在知曉此事的那寥寥幾個人心底。
雖然林杉之前也有過比較招搖的進出這處宅子的經過,但隻是那麼一兩次。在京都居民一天變幾個花樣的汪洋聊資當中,這點行蹤就如小雨拂地,還沒擊出淺痕就已經消散,京都百姓對此忘得也快。
即便還有為數不多的人記得這檔子事,大概也記不清確切方位了。更何況現在,這處宅所的大門上,隻掛了幾天的‘林府’燙漆大匾已經被一塊‘宋宅’字牌替代。
而關於此事,皇帝並沒有將具體之處透露給他遠遊剛剛歸來的小兒子,隻說了林杉在不久前被害的事。
王哲知道林杉與父親之間的結義之重,甫一知道林杉的事,他十分震驚,也非常焦慮的想要了解、想要盡自己的一份力,早日查出那些賊人的來頭禍首。
但念頭一轉,王哲不禁又思觸到了父親此時的感受,遲疑起來。幾年未回,父親才剛過四十的年紀,眼角的皺紋似乎又多了一些,眉頭也愈發習慣性的皺起。王哲不想惹父親苦惱,至少在近段時間不要多提此事。
已經開春了,民生社稷水利等等事務又會生出不少,遞往禦書房的書桌上。顧及這些,王哲便暫時壓製了心中的疑惑與憤怒,考慮等朝務稍閑一些時,再與父親商討此事。
王哲不知此事詳盡,阮洛自然也不知道。莫葉更不知道,在林杉未出事之前,對於新居所的事,他亦是絲毫沒有透露給莫葉。不止是此事,似乎一直以來,林杉在許多事情上對她都瞞得極緊。
眼看目的地快要到達了,一行四人漸漸停歇了閑聊,各有自己的些許打算。
楊陳見天色還早,想到今天趁天黑之前,自己應該還能拉一趟活,便在心裏琢磨起等會兒該去何處攬生意。
阮洛有些期待新住所的模樣,但憑他對王哲行事風格的了解,又隱隱感覺,王哲這家夥估計又奢侈了一把,隻是不知道他那雙不省事的手又會搞出什麼名堂。
見其他幾人聊天漸歇,莫葉已能預料,這同車一行即將結束,她則有些忐忑,而這種忐忑是來自對新居所的未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