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聽完林杉後頭說的話,禦醫才又稍微鬆了口氣。他為自己會錯了林杉話裏的意思而自責了一下,同時又暗暗想道:這位大人的心思,好難理解。
指間捏著勺柄喂林杉飲湯的動作未停,禦醫略想了想後,緩言回複道:“廖藥師必然不會做傷害你的事,就連這盅湯,也是他特意提醒過的,藥效以及每次的飲用量,都說得很詳細。他絲毫不避諱,說這種湯隻讓你趕路時用來吊著氣命,等到了休養的地點,就立即撤了。”
聽完禦醫地描述,林杉沒有說什麼,隻是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他似乎是想釋以微笑,但因為身體的虛弱,這絲笑表現出來時,並不如何生動。
九娘心裏本來就壓抑著憂慮,一聽禦醫說這話,愈發擔心得厲害,忍不住說道:“既然廖藥師都這麼說了,為什麼你還能說不礙事?”
禦醫臉上現出為難神情,遲疑著道:“但…不礙事也是廖藥師說的,我隻是轉述他的話。”他這話說罷,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林杉。
九娘不禁愣了下神。
藥師之名,是從前朝皇廷中傳出的,同時還有緊隨“起死回生”美譽而傳出的“辣手催命“之惡名。但微妙的是,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名聲由宮中發出,流入民間後輾轉幾年,終是沒有完成前朝那位喪母後憤怒的靈帝地願望,徹底摧毀廖世的精神,反倒成就了廖藥師的一種在世間傳播極廣的怪名。
這種現象的轉變,說到底還是因為廖世隱世於四野天涯,從未用真實身份麵對過別的人。無人識他,自然也不好就事實而評價,因而斷了輿論激化的源頭。而在某些方麵,民間的泛傳還是相對客觀的,沒有證據以及新證據的謠傳,是難以恒久的。
九娘也是昨天才親眼見到廖世本人,可能是因為廖世的那種外在名聲,促使她在精神上先入為主了吧,她也有些覺得,廖世這個人很奇怪。然而林杉卻是很信任他,並不在乎那些旁雜之說,九娘本來就很順從林杉的意思,便因此也對廖世持了幾分敬意。
但到了這時,聽了那名禦醫轉述廖世的話,九娘終於忍不住再次質疑起來。那幹瘦如柴的怪老頭,明知道三郎此行,路上要一直用強藥係著性命才能勉強度過,他還能說不礙事?他這是在拿三郎的命開玩笑!
她正要斥出聲,忽然感覺自己緊握著的那隻手動了動。
傷重的林杉與她挨得極近,他的絲毫動作,都能牽動她的心弦。事實上,此時的林杉即便隻是想要稍微動一動手指頭,都要拿出相當於以前揮劍斬竹的力氣。
九娘垂下眼眸,就看見林杉抬了一下眼皮,氣息稍促地說道:“酒兒,在醫官麵前……不要失禮……”
一旁的禦醫見林杉地呼吸節律忽然變得有些急促起來,一直神情平穩的他也有些焦慮色上臉。並未管之前幾人的交談內容,也未聽林杉此時說的話,他隻是輕聲勸道:“林大人,你現在不適合多說話。我相信你可以平安到達目的地,但你不必為了安慰身邊的人,而強撐著,這對你的身體很不好。”
九娘神情恍惚了一下。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內心一陣收緊。
禦醫輕輕歎了口氣,又說道:“對,廖藥師走時,的確給你用了一種藥,說是能讓你安生點,待在車裏哪兒也別想去。起初我覺得他把你當頑童看待,還暗暗嘲了他幾句,現在我忽然也有些明白了,看來他是很了解你的。”
林杉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平複下之前因為開口說話而撩動得急促起來地呼吸節律,沒有再說什麼。
禦醫轉眼又對九娘說道:“如果為了讓人安心點,就謊報病情隻挑溫言軟語來說,這樣的醫者嚴格來說,是失職的。廖藥師說的情況,都是真實,同樣的,他說林大人不礙事,用他的名字說出這三個字,便是有大成算的。爐子上溫著的參湯,是他在大風嶺蹲守了幾年,親眼看著長到足百歲的血參,起初我也有些不相信他說的那三個字,但他願意把這東西拿出來,就什麼也不需要多解釋了。”
“百年……”林杉忽然歎息一聲,“廖叔叔對我,可真夠狠的。”
人們常聽的有關於參的傳奇,都是以千年為體現珍貴價值的標準,但九娘直到陪伴了林杉幾年之後,才算徹底明白,血參的衡價標準,百年已經是頂峰。而百年的血參究竟是怎樣的參中“怪物”!體現在林杉身上,又是怎樣一個“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