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剛說完,忽然感覺沉沉緊靠在自己身上的這個傷重男子動彈了一下。
她頓時收束起心神,垂眸看去,就見林杉已經蘇醒。他仍然沒有什麼好精神,眼皮半磕著,沒有什麼血色的幹裂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是要說什麼,但末了隻是壓抑著咳了兩聲。
從昨天午後就一直處於沉睡狀態,到了此時終於醒來,雖然他的傷勢絲毫沒有因為睡了這麼久就好上一點,但當九娘的視線觸碰到他的雙眸,她還是感覺到了一陣欣喜。然而她的喜悅沒有持續多久,就又黯然下去。
林杉抬眼看向九娘,隻一眼,即看出了她眼中的那抹哀傷。
他很快又垂下眼皮,並非他不喜歡看那一雙每每看向自己,就會斂滿溫柔的眼眸,而是他此時實在是太累了。隻有在生命虧損得這麼嚴重時,人才會清晰的感覺到,隻是想用眼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都是那麼費力,更別提開口說話了。
之前駱青與柳生走到車門口時,他其實就已經醒了,但負責另外兩車上傷員治療工作的那位郎中說的話,他覺得一點也沒錯。現在他絲毫不想花力氣在說話這件事上,哪怕迫切希望見他一麵的,是無比忠心與信任他的那兩個得力下屬,現在的他也打不起精神去招呼。
也不知道廖世那怪老頭給自己用了什麼奇怪的藥,身上的傷是沒有再感覺有多痛了,但是整個人宛如漂浮在雲間,已經分不清楚肢體與五官會這麼反應遲鈍,到底是因為身體太虛弱,還是被藥物控製了的緣故。
那天剛剛被京都府趕來救火的官兵抬出小院時,他雖然神智混沌,但周身各處創傷傳來的痛苦,讓他至少還能清晰認識到,自己還活著。然而現在他的自我感覺,倒真有些像肉ti已死、魂魄飄懸於半空中了。
攢了點力氣,抬手搭上九娘的手腕,林杉聲音微弱的開口:“酒兒……放心吧……”
雖然他說著安慰別人的話,但那個被安慰的人卻像是絲毫受用不到,並且驚怕的心緒更加起伏難定了。
九娘見林杉的手伸過來,自己也連忙探出手,握住了那有些失了後繼力,將要垂落的蒼白的手,緊緊攢著。待再開口時,她的聲音已經變了調兒:“三郎……你……你終於醒了。”
她怎麼能不擔心呢?林杉的話,隻會令她更擔心!
密閉性相比於另外兩輛馬車,已經近乎一座囚牢的馬車上,還架有一墩極小的炭爐,裏麵燃的都是極為貴重的竹炭,火光弱,幾近無煙無味,用以馬車內供暖。
因為林杉後背的燙傷過重,沒有皮膚保護的袒露麵積太大,所以他身上隻能穿一件極輕且薄的絲衣,不能給傷處造成壓迫,同時還要保持很好的透氣能力。此時的時節,尚未真正入夏,深夜裏還是會讓人感覺到些許涼意,而林杉身體虛弱,血行匱乏,更是要注意,即便是春末的餘寒,也是絲毫經受不起了。
小炭爐上,還溫著一盅清湯。見林杉醒了,那禦醫用竹勺舀了半盞熱湯,端在手心,挪近林杉身前,溫言說道:“林大人,你這一覺睡去,就是一天一夜過了,即便是健康的人,這麼睡也得把腸胃耗枯了,你先喝些熱湯潤一潤吧。”
林杉看著禦醫用更小一些的竹匙挑了些湯汁遞來,他動了動嘴唇,並不先飲湯,隻是聲音不太連貫地說道:“你知不知道……廖世他……是不是給我用了什麼特別的藥?”
“這……”禦醫捏著勺柄的手移至半空中時,不由得滯了滯,“林大人何出此言……”
即便林杉此時勉強說話,隻能斷斷續續發出聲音,再是沒什麼精神在語調口吻中顯出絲毫情緒了,但這禦醫還是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一絲不太善意的感覺。
“沒什麼。”林杉啟唇,咽下禦醫遞來的半勺熱湯,平息咽下後,又說道:“前幾天我還能提筆寫字,怎麼離京後……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覺得沒有了……”
他的話音剛落定,扶著他的九娘就又落下眼淚來。她心裏所思,隻當是他的傷情開始變得嚴重,但當著他的麵,她不想將這種擔憂表露分毫。然而表麵上她越想壓抑著,心裏就被綁得愈緊,仿佛連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