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嚴行之轉過身來看向莫葉。他見莫葉臉上一片凝重,心中卻是感到一絲慰然。
傾聽是一種很有深度的學問,有時靜靜的傾聽比參與討論更能讓人覺得感動。而莫葉此時已然變身成一個誠心誠意的傾聽者。言行之作為吐露心聲的人,莫葉的安靜傾聽正符他的心意,讓他覺得這次沒有控製住的吐露心中的鬱結,沒有選錯時間和聽眾。
莫葉一句話也未說,但他兩人之間已然有了靈泉上的交流。
言行之見自己的話說完了,對方卻還在繼續沉默,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他這才微微一笑說道:“你不吝將這秘方展現給我看,待我以誠,我才忍不住也說了一些私家之事,不想竟然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是不是有些嚇到你了?”
聽到‘待我以誠’四個字,莫葉不禁心裏發虛,暗道:還好嚴行之火候還沒到,不然若看出那方子其實早被自己勾除了幾項,那對方還會不會這麼覺得呢?
同時莫葉又忍不住暗自感歎了一句:果然是心思單純至極的人啊,這麼容易就放下心裏防線,這麼比較起來,自己可著實‘壞’多了。
心緒遊走到這裏時暫時打住,莫葉幹咳了一聲,開口說道:“嚴師兄,請恕小弟再次冒昧。聽完你所講的事,我覺得你並沒有完全理解尊兄對你留下的遺言的全部含義。”
莫葉平時用在嘴上虛浮言語上的功夫太多了,難得嚴肅真誠一回。對於心靈如此純澈的人,她不想再說那些漂亮的話,更想與嚴行之進行交流的,是心語。
嚴行之聞言一怔,但他沒有說話。這一次換做他成了傾聽者,不過莫葉並沒有隨之變成傾訴者。她隻是將心中所想說出來,那是一種即時而生的感觸,而並非心中存放已久的鬱情。
“一個人如何才能在這個世界上好好的活下去?隻是擁有健康的身體和長壽嗎?”莫葉眼露疑惑,像是在問自己一樣繼續說道:“要健康,要開心,要做成一件至少令自己覺得有價值的事,才無愧於在這世上走一遭……當然,在做成這些事之前,擁有健康的身體是最基礎和重要的條件,但這並不是好好活著的全部。”
嚴行之聽著莫葉緩緩談吐的語句,微有潮意的雙眼亮了幾分,但他依舊沒有說話。
“你的記憶力很好。”莫葉在簡短的說完這句話後,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沉默了很久,最後看著嚴行之的雙眼說道:“我猜尊兄的遺言還有另外一層意思,隻是這層意思他沒有說得很直白。一則,是不想以命令的口吻勉強你服從他的遺誌;二則,隻有自己感悟的東西才能記的最深,他人灌輸的信息往往容易忽視,因而他隻是留給了你提示。尊兄含蓄話語中的良苦用心,希望師兄你能重新想一想。”
莫葉的這番話,前半部分是由嚴行之所說的兄長遺言所推敲得出,後半句話則是由她將師父曾教誨過她的一句話進行了稍許改造而成。但這樣的一番話卻是在嚴行之的心中點亮了一盞他從不知道的燈。
就見嚴行之在莫葉言畢後麵色驟變,然後喃喃道了一句:“竟是這樣……竟是這樣……”
嚴行之在喃喃自語完那句話後,就再無其他言語。莫葉也沒有再說什麼,既然是交心之語,那麼重複就是多餘了。
三個少年人,就這麼各自沉默著,慢慢沿著野雁泊那長滿青青蘆草的岸邊行走。最後,在將要分道別離的時候,莫葉才又主動開口。她止步抬起手向嚴行之行了一禮,算是要作別了,然後微笑著說道:“嚴師兄,小弟忍不住想問你一句話。今天之後,你會不會改變一些想法?”
她說得很含蓄,沒有單一的指出這種會改變的想法是什麼,實是留給了嚴行之足夠的空間婉轉作答。隻要他不想回答,莫葉的這個問題,跟沒問,沒什麼不同。
嚴行之還以一禮,沉默了一下後說道:“我現在不能確定……但我原本擲定的一些東西,卻因為你今天的幾句話有了動搖。我不知道是該謝謝你,還是責怪你。”
他說到這裏語氣一頓,良久後才舒了口氣說道:“有些東西,丟卻比拾起容易得多。其實我知道,父親十分希望我能繼承他的衣缽。但是,作為醫者,並不是認識藥草,會開方子就夠了的……如果我能早一年遇到給你姑母開出這道方子的那位前輩,或許我就能拾起我丟掉的那樣東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