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進周話音剛落,柳姑姑心中解氣,正打算依言抬手送客,就隻聽門外傳來了一陣說笑聲。不多時,就隻見幾個人先後進了二門,最前頭那個一麵負手緩行,一麵爽朗大笑的人正是荊王。他仿佛是沒看到這邊的一幕,走到近前之後漫不經心地掃了艾夫人一眼,隨即就大步上前,一把扳住了楊進周的肩膀。
“楊兄,我知道你是不高興我代你做了主,可你接任的時候靜悄悄的,總不成太夫人和尊夫人一塊喬遷的時候,還是悄無聲息。想當初馮總督和葉巡撫上任的時候,江南士紳可是擺出了好大的排場,沒道理這回你兩江總兵上任就破了這兒官場的慣例。你瞧,艾夫人可是兩江地麵上好些人都要稱呼一聲師母的,現如今也來道喜了,這麵子誰能有?”
荊王話裏話外仿佛是在對楊進周強調艾夫人的身份,可說話的時候卻隻顧著看楊進周,絲毫沒回過頭來,他身後的艾夫人幾乎恨得把嘴唇咬出了血。而楊進周則是不滿地看著那自來熟似的按在肩膀上的手,好半晌才沉聲說道:“殿下何必越俎代庖?”
“你說越俎代庖也好,說我瞎摻和管閑事也罷,總而言之,我是一片好意,羅世子蕭世子也是一片好意!”荊王壓根沒把那冷冽的語氣放在心上,又往後頭招了招手,待到羅旭和蕭朗上前,他這才笑嘻嘻地說,“你看,這幾日羅世子忙著跑四大書院,把冊封的事情辦得漂漂亮亮;蕭世子則是幫著馮總督葉巡撫,把那些鬧事的商人給一股腦兒平了;再加上我……總而言之,這一回正印證了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自始至終有些嬉皮笑臉的荊王一下子加重了語氣,後頭的艾夫人原本已經氣得轉過了身子,可才邁出去一步就聽見這最後一句話,腳下立刻就僵住了。因而,哪怕羅旭和蕭朗一樣是無視了她的存在,隻顧著上前和楊進周說話,被晾在一邊的她就是再心中怨恨,也隻能死挺著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蕭朗不愛說話,尤其是替荊王解說今日那盛大排場的真意就更不會做了,但羅旭卻是最擅長嘴皮子功夫的。再加上他和楊進周的關係遠遠比其他兩人來得親近,因而三言兩語對楊進周低聲把事情解說了分明,到最後又招手把柳姑姑叫了過來。
柳姑姑對這位威國公世子知之甚深,近前之後屈了屈膝後就主動說道:“羅世子,恕奴婢大膽,今日這般造勢必然事出有因,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在奴婢看來,她對那位艾夫人實在是深惡痛絕,把這麼一位迎進去,隻怕比吞了蒼蠅還難受。”
“你說得對。”羅旭歪著頭想了想,隨即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她的脾氣我好歹知道一點,若是別人贏了,恨不得在敗者麵前耀武揚威狠狠發泄一通才好,而她恐怕最希望痛恨討厭的人直接在眼前消失……我就說,殿下這是馬屁拍在馬腳上……”
“羅旭,你說本王什麼!”
羅旭話音剛落,乍聽得背後傳來這麼一句,扭頭瞥見那張頗有些惱火的臉,他立時笑容滿麵地拱了拱手:“殿下,我說您是……”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荊王心裏一下子想起了這家夥帶來的皇帝口諭,然後又是一份讓自己心驚膽戰的密旨,沒好氣白了羅旭一眼,這才轉頭走了幾步到艾夫人麵前,皮笑肉不笑地說,“看夫人臉色似乎不那麼好,看來還是昨日冊封太過激動了,到如今還未曾恢複過來。既如此,還是早些回去休養休養,楊夫人那兒,讓柳姑姑代你賠個不是就完了。回去之後,夫人記得轉告艾山長一聲,本王囑咐他的事,他可不要忘了。若是他忘了,這金陵書院的名額可就給別人了。”
這話說得皮裏陽秋,艾夫人聽得額頭青筋畢露,兩旁的太陽穴甚至跳得越發厲害了,可她隻能死死攥緊手中的帕子,低眉順眼地垂頭應下。及至荊王又死活把楊進周拖出了二門,羅旭和蕭朗亦是隨之離開,她這才轉身慢行,用行不動裙的小碎步捱出了二門,她就覺得渾身力氣都完全用盡了,竟是一下子伸手撐住了旁邊一棵大樹,勉強維持住了整個人。
就這麼一路走走停停地到了外頭儀門,沒找到自己的馬車和從人,她不禁越發惱怒,隨手召來一個門子就厲聲質問了起來。誰想在她好一番疾言厲色下,那門子卻是一味不做聲,末了才不緊不慢地說:“回夫人的話,今日馮總督葉巡撫等等江南地麵上的官員全都來了道喜,誥命夫人更是足足十幾位,因而進出的車馬都是按照品級排定的。據小的所知,金陵書院是昨日剛剛得了敕命封賜,艾山長賜勳一級,賜六品學官銜,隻不過這會兒平江伯和許守備剛到,所以您的車馬一時半會進不來,還請您少待。”
這話聽著彬彬有禮,可實則是字裏行間都在說她品級比不上旁人,艾夫人素來在外是被下人恭恭敬敬捧著拿好話逢迎,何嚐吃過這樣的啞巴虧?再加上剛剛在荊王麵前受到的羞辱,她隻覺得腦際突然竄起一叢怒火,竟是下意識劈手一個巴掌甩了出去。
然而,艾夫人那重重的一掌卻是撲了一個空,就隻見那門子和敏捷的貓兒似的,一貓腰一側身往旁邊一閃,眼看著艾夫人腳下趔趄,險些撞在一旁的門框上,他卻隻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連搭把手的打算都沒有。直到艾夫人站穩了身子,用幾乎噴火的目光狠狠瞪著他,他才幹咳了一聲:“夫人息怒,您是千金之體,小的可不敢胡亂碰著。”
“你……”
艾夫人被這話噎得隻說出一個字就卡了殼,可一味怒視卻是絲毫效果都沒有,她隻得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捱到自家的馬車來了之後就立時快步上車,再也不想在這個該死的地方留上半刻。而那門子客氣有禮地看著馬車消失在視野中,那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什麼書香門第名門貴婦,抬手就知道打人,什麼玩意!就這樣兒,還敢和咱們夫人頂牛,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