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本來就是心病,既然有了準信,如今又眼看著當初不可一世的那個老頭子倒台了,心裏自然是要多暢快有多暢快!”江氏見旁人都不在,說話自然少了幾分顧忌,“那時候最困苦的時候,我想的就是把他從族長位子上掀下來,讓他嚐嚐失去權力財富的苦楚。至於這一次他竟敢上門來提那種條件,我更是恨不得……好在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聽江氏這般喃喃自語,陳瀾心裏明白,婆婆看楊進周那封信時知道人是跟著荊王,不像之前那般心裏空落落沒念想,於是就放下了心。隻對於她來說,還遠遠不能習慣於丈夫這般漂泊在外不知生死,因而勸慰似的扶著婆婆的雙肩,嘴裏卻沒說話。
哪怕就是這江氏一族,還遠遠談不上完全的安定,這一次她棋高一著占得先機,但艾夫人既然敢讓江家提出這種條件,後頭恐怕還有的是交鋒。
東廂房這邊的婦人們一片歡騰,外頭院子裏,那軒然大波仍然尚未平息。不但江大老爺恍若夢中,就連江七老爺也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父親,甚至於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人的胳膊,厲聲說道:“爹,你是不是瘋了?大家分明都覺得你執掌族務是最適合的,你怎麼突然說要卸下族長?你知不知道,金陵書院答應……”
“你給我住口!”
江老族長沉聲打斷了兒子的話,放眼四周,見無論是自己這邊的,還是被江大老爺拉攏過去的,亦或是受邀與會的各方賓客,幾乎人人都是詫異難當。唯有那位鎮東侯世子依舊是冰雪一般難以融化的麵孔,這會兒旁若無人地坐在那兒,隻當覺察到他的目光時,那冷冽的眼神才回看了過來。他連忙避開了那犀利的目光,這才朝四麵拱了拱手。
“老朽掌舵江家多年,多蒙諸位提攜相助,如今之所以卸下族長之位,一來是因為年紀大了,力不從心,二來則是長房也已經可以獨當一麵,因而斷然沒有壞了祖宗規矩的道理。至於金陵書院艾山長和何院長的好意,我實在是感激不盡。但我家小五資質淺薄,萬難承擔艾山長的厚愛,倒是江氏其他子弟如有優秀的,懇請艾山長和何院長多多提攜。”
這一番漂亮話之後,他見何明欽麵色陰沉並不答話,也不再繼續等下去,大手一揮就高聲喝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張羅,新族長該祭祖了!”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江大老爺原還有些腦子轉不過來,可是,當蕭朗的小廝巨闕走到他身邊,低聲言語了兩句之後,他立時醒悟過來,再不敢繼續那麼傻呆呆愣著。眼見一個個族人慌忙去預備安排,他哪怕並不是很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還是趕緊輕咳一聲站到了三老太爺身側,也是團團作了一揖,又滿臉誠懇地看著江老族長.
“三老太爺畢竟代理族長多年,如今因年邁要卸下重任雖也難免,可總不能就這麼丟下族中事情不管。還請三老太爺繼續擔當族老一職,也好在我有所疏失時指點一二。”
“大侄子你如今已經足可獨當一麵,就不必再拉上我這個老頭子了。”
“三叔這是哪裏話,我吃過的飯還沒有您過的橋多不是?您就行行好留下幫幫我的忙……”
剛剛兩邊還是劍拔弩張互不相讓,此時卻是一個謙虛一個客氣,無論是在場的江家族人,還是一旁的賓客們,誰都能看得出那種骨子裏透出的假來。尤其是金陵書院的何明欽,更是緊緊捏住了手頭那把水墨山水折扇,幾乎強自按捺才止住了拂袖而去的衝動,隻嗤笑一聲卻是難免。終於在其他人的附和聲中,江家叔侄的虛情假意總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便是祭祖儀式,但真正接任族長的大典卻不能如此草率,需得另擇吉日操辦,因而大部分賓客都在祭祖之後紛紛告辭。
這一番變化對於江家來說究竟是好是壞,他們還得回去稟報了該稟報的人才行。
盡管還未行過接任大典,卻已經是擔著族長之名的江大老爺殷勤挽留,但陳瀾知道江氏大病初愈,應當也不願意在這等時候留在江家大宅向舊日仇人示威,因而就淡淡地婉拒了這等意思。而江大太太雖說是較勁了腦汁說好話挽留鎮東侯世子蕭朗,可那邊廂人也是油鹽不入,到最後,兩撥人竟是一塊離開了江家大宅。
蕭朗執意送江氏和陳瀾回家,陳瀾拗不過他,也就答應了這番好意。她此行南京,原待是住在城郊湯山別莊,但先趕了過來的小丁去過那邊之後,得知城內新街口還有陽寧侯府的另一處宅子,就多了個心眼,吩咐了人兩邊全都收拾好。果然,到了南京的陳瀾終究覺得城裏方便,於是就選了新街口那座三進大宅院用作臨時居處。此時雖然隻收拾出了一部分屋子,但招待蕭朗這樣一位客人自然是還有地方。
江氏如今幾乎是把蕭朗當成大半個晚輩看待,此刻蕭朗才關切地問了她兩句身體情形,她就擺了擺手說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沒什麼大礙。倒是你,今天看江家那位大太太的表情,大約少不得打某些盤算。蕭郎,你可有婚約麼?要是沒有,可想過將來要迎娶什麼樣的女子為妻?”
麵對這樣一個完全意料之外的問題,蕭朗一下子愣住了。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扭頭瞥向了陳瀾,心裏想起了今天下午那風雲突變的一幕,隨即才正色看著江氏。
“伯母,我不曾聽父母提過有婚約。至於什麼樣的妻子,我也從來沒想過……但想來娶妻當娶賢德,她一定要是個孝順的人,最好能如同嫂夫人一般聰明能幹,能夠在我在外時協助我娘管理核對各種軍需賬目,能夠統轄好同僚下屬的內眷們,能夠應付諸多奴兒幹城內外的問題,能夠……”
聽蕭朗這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陳瀾忍不住有一種歎氣的衝動。這個年紀不小的鎮東侯世子,在娶妻的時候不說什麼生兒育女,卻都在想著這些……他是娶妻,還是招聘高級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