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得這般情景,江大太太見幾個比自己年長的旁支妯娌們都是滿臉羨慕,於是便湊趣地說道:“姑太太還真是好福氣,有這般孝順的兒媳。”
江氏很不習慣這姑太太的稱呼,眉頭一挑,好容易才按捺下了沒發作,隻淡淡地說:“人各有命,我這人前半生什麼苦都吃了,後半生總算能享一享兒子媳婦的福了,也算是老天有眼。你們也別隻顧站著,都各自坐了吧。阿瀾,你也挨著我坐。”
陳瀾衝江大太太打了個手勢,見其忙著指揮一眾妯娌和晚輩媳婦坐下,這才挨著江氏坐下。奉茶之後便是各式各樣的蜜餞果子和點心攢盒,接著又是些閑話說笑,江氏聽得多接得少,別人也不以為意,隻是在那兒使勁地趨奉。直到陳瀾漸漸接過了這引領話頭的任務,氣氛才真正活躍了起來。待到有人提起剛剛外頭金陵書院要收弟子的事,說話的人也就更多了。
“雖說是好事,可金陵書院哪一年招學生不是轟動整個江南,甚至還有遠從雲貴來這兒上學的,這拿出來的名額頂多就三五個,我家小子是不指望了。”
“就是,三房的小五都已經是娶了媳婦的人了,資質也不見得最好,這都能被瞧上,還不是因為三房財勢?像我們家小十七,再聰明伶俐又有什麼用,還不是沒有出路?要說這世上最要緊的還是投胎!”那婦人說著仿佛知道失言,忙又笑道,“太夫人和夫人別笑話我,我是個粗人,有什麼說什麼。”
“有什麼說什麼才好。”一直很少言語的江氏卻點了點頭,見那些原本想插話的別人都硬生生憋住了,這才感慨道,“這世上原本就是投胎最要緊,但能夠托生到你們這些人肚子裏,這輩子已經是燒了高香了。須知世上有的是販夫走卒。金陵書院收那麼三五個人,於江家來說,真能調教多少人才,我看也是未必,須知金陵書院每年上百號人,可這些人人都中進士,中了進士之後人人都飛黃騰達?世上之路有時候殊途同歸,但有的時候,每條路走到最後都未見就沒有結局。想當年,我家全哥棄了文路,但他不後悔,我也不後悔!”
此話一出,剛剛那說話的婦人一下子撫掌歎道:“太夫人說的極是,這可是說出了我的心裏話了,難道人不送到金陵書院,就成不了才了?我才不信呢,讀不好書,我教他好好經營產業,到時候也是大出息!”
她這一接話茬,其他人也紛紛附和江氏的話,一時間氣氛亦是極其活絡。陳瀾也未料婆婆一言能激起這樣的反應,趁著這機會,她也就順勢說道:“這金陵書院在江南辦了這許多年,從中出來的人才濟濟,所以朝廷最近便會頒下冊封來。江南這一帶書院風氣大盛,朝廷對江南這一帶的文華之風大為讚賞,要敕封的書院很不少。若真的是家中子弟要入學,倒也不是非金陵書院不可。”
這冊封的事情陳瀾最初還是聽艾夫人提過,據說還是楊進周向次輔杜微方的提議,又已經明發上諭,因而她此時順口就拋了出來。見在座的一眾婦人們全都是麵露茫然,她立時醒悟到這消息不知道因為什麼,還未在江南地麵上完全散布開來,因而少不得笑著解說了大概的意思。果然,她一說這冊封一視同仁,都會有敕書誥命,屋子裏頓時一片嘩然。
就連江大太太也是頗為心動。畢竟,剛剛她們在屋子裏悄悄留意外頭的言語,情知金陵書院那架勢是力挺三老太爺,自己的兒子決計進不了那地方,難免有些沒興頭,此時陳瀾這話,無疑是在一扇門關上的同時,打開了另一扇窗戶。因而,她攥著帕子揉了兩下,隨即就身子前傾問道:“楊夫人,不知道哪幾家書院能得冊封?”
見一個個女人都盯著自己,陳瀾暗歎望子成龍乃是人之常情,奈何上諭她沒瞧過,此事也隻是知道一個大概,因而一時卻也答不上來,自是用上了連消帶打的主意:“這是外頭男人們的大事,我又不曾瞧過上諭,具體如何倒是不太清楚。真正說起來,這還是前時金陵書院艾夫人到揚州的時候對我提過,想來她應當知道。再不然,上諭也總有公布的時候,到那時各家書院自是恨不得大肆宣揚,整個江南就都知道了。”
“是是是,這樣的喜訊誰會瞞著?”
有人附和了一句,但更多人卻是不顧陳瀾說不知情,圍著陳瀾繼續七嘴八舌探問著,如江大太太這等甚至根本等不得,索性直接差人出去打聽,反倒是江氏被冷落了下來。她卻不惱,瞅著被人圍在當中精神奕奕應付裕如的陳瀾,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隨即嘴角挑了挑。
年輕就是好啊!
就在屋子裏一片探問聲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大喧嘩。除卻江氏和陳瀾,這兒其他女人的男人都在外頭,這下子,剛剛還穩穩當當坐著的女人們全都慌了神,有的往門邊湧,有的到窗邊去觀察動靜,一時間亂成一團。隻聽嘎吱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太過激動亦或是用力過猛,竟是把門拉了開來。下一刻,一個婦人就嚷嚷了一聲。
“三老太爺……三老太爺自個答應卸下代族長之位,大老爺祭過祖之後就是族長了!”
剛剛還忙亂得猶如無頭蒼蠅一般的一個個女人頓時全都安靜了下來,尤其是已經疾步趕到門邊,正打算嗬斥那個貿貿然開門婦人的江大太太,那臉上更滿是不可置信。也不知道是誰似乎不可思議地掐了一下自己,然後發出了哎喲一聲,這屋子裏須臾就是哎喲聲一片。至於江大太太,此刻幹脆完全把陳瀾和江氏拋在了腦後,整個人佇立在門邊上動彈不得。
“江氏總算是換當家的了!”
聽到陳瀾說這話,江氏輕籲一口氣,見她也不管那些或激動或茫然或高興或羨慕的江家婦人們,徑直回到了身邊坐下,一時也笑了起來:“你呀,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用了,威逼利誘也用了,分化離析更是用得純熟圓潤,你要是上戰場,我看也不比叔全差!”
“娘,你笑話我!”陳瀾說著就伸手試了試江氏的額頭,麵上露出了真心的喜悅,“今天從早上到現在都沒什麼熱度,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