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縣主,莫非你就真不在乎楊大人的死活?你不在乎,莫非太夫人也不在乎?”
“江老族長請慎言,我先是楊家的主婦,其次才是海寧縣主。”陳瀾哪會被他這疾言厲色壓倒,冷冷地撂下一句話,隨即長身而起,“至於老太太,你先頭把老太太氣成那個模樣,若非我苦苦相勸,你以為你還能進得了這萬泉山莊?”
“你……”
江老族長哪料到陳瀾竟是突然翻臉,愣了老半天,臉上終於露出了又驚又怒的表情。他也一下子離座而起,怒極反笑道:“好,好,夫人既是這樣說,那老朽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縣主好生珍重,老朽告辭!”
“且慢!”
眼見麵前這老者一拱手轉身就走,陳瀾哂然冷笑,等到他快到門邊上的時候,這才迸出了兩個字,隨即慢悠悠地說:“你想提條件就提條件,想威脅便威脅,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以為我楊家上下就那麼好欺負?既然來了,就勞煩江老族長為我答疑解惑,我倒是想討教討教,你先頭說能夠找著我家相公,這把握從何而來,莫非你家裏的人比朝廷的官府更加手麵通天,比朝廷的錦衣衛暗哨更加神通廣大?”
這一次,原本背對著陳瀾一動不動的江老族長終於扭過頭來,麵上的表情卻不複起初的盛怒,取而代之的則是某種說不出的扭曲。他正要辯解些什麼,卻不防身後門簾一掀,竟是兩個人一左一右地竄將進來,將他挾持在了中間。當兩邊手臂都被人緊緊抓牢不得動彈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今日這一趟來錯了,話頭立時放軟了下來。
“夫人,老朽剛剛隻是一時失語。隻是族中尚有急事,耽誤不得,還望夫人大人有大量……”
見陳瀾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卻並不說話,江老族長不由得更加不安。想起南京傳來的壞消息,再聯想此時陳瀾的突然翻臉不認人,他突然想起,在他來南京之前就知道,無論江四郎還是江大太太,全都是和陳瀾頗有些接觸。刹那間,他隻覺得那些關節豁然通暢,一時藏在袖子裏的雙手一下子握緊了拳頭。
“夫人究竟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陳瀾看著麵前完全沒有之前那盛氣的江老族長,仿佛漫不經心似的說,“我隻是想請教一件事。聽說江家這些年的海貿生意做得異常紅火,在官場上也是手麵通天,連幫辦戶籍的事情也都攬下了,不知道老族長能否教教我,這黃冊造假的勾當怎麼回事?”
此時此刻,一左一右抓緊了江老族長手臂的小丁和小武一下子感覺到手中一重,側眼看去,就隻見他們抓著的那個老人搖搖欲墜,好一會兒才站穩了身子。剛剛的話他們倆也都聽到了,這會兒交換了一個眼色,就齊齊低下了頭。
“這話……夫人這話從何說起?”江老族長萬沒想到這最大的隱秘竟然會落在陳瀾的耳中,使勁按下了翻江倒海似的心情,又擠出了一個笑容來,“夫人萬不要聽人胡言亂語。這樣關係重大的事情,老朽怎敢去做……”
“老族長連官府和錦衣衛暗哨做不到的事情都能做得,更何況這區區小事?”見江老族長那臉色越發不好,陳瀾也懶得和這個糟老頭子再浪費時間,當下在椅子上坐將下來,捧起一旁已經幾乎涼透的茶喝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地說,“總而言之,樊知府已經來了,有什麼話,但請老族長去對樊知府說。”
江老族長聞言一愣,待小丁和小武架著他往旁邊挪了挪,他就隻見門簾一掀,竟是揚州知府樊成大步走了進來,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見樊成看也不看他這邊一眼,徑直上前滿臉堆笑地和陳瀾打起了招呼,他終於生出了一絲明悟。
陳瀾打從一開始起,就不打算和他做什麼交易,這個女人算計的是整個江家!
想到這裏,他隻覺得腦門上大顆大顆的汗珠不住滾落下來,好半晌才高聲叫道:“楊夫人,你就真不在乎尊夫的死活!”
“他若是有什麼萬一……”陳瀾突然停頓了下來,見江老族長眼睛瞪得幾乎凸了出來,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他若是有什麼萬一,不但是你,你的兒子,還有你這一係的所有人,都一定會給他陪葬!”
看見江老族長那完全癱軟下來的樣子,陳瀾又瞥了仿佛什麼話都沒聽見的樊成一眼,露出了一個冷冷的笑容:“老族長不要以為弱質女流就隻能任你擺布欺侮,我這個人素來說到做到,絕不打誑語。單單我提到的這件事,就足以實現我之前那句話了!樊知府,人我交給你了。要是樊知府覺得扛不住壓力,亦或是有什麼別的緣由不能攬下此事……”
自打上回和江四郎一塊來過之後,樊成回去發現預期之中的嚴厲申斥和其他處分等絲毫沒有下來,官麵上雖然下頭同知推官等等陽奉陰違的多了,可其他人卻又是另一番動向,婉轉示好的、送人情的、通風報信的……麵對這光景,他的心思就漸漸堅定了。所以,這會兒他立時露出了義無反顧的表情。
“不不不,這是揚州地麵上的事,下官必定竭力為夫人分憂!這人就交給下官,江都縣縣令是下官的同鄉,素來最是默契,這事情一定查得水落石出!”
“那就拜托樊知府了!”
江老族長瞧見陳瀾和樊成一唱一和,怒火早已經消失了,剩下的則是懊惱悔恨交織在一起。當樊知府客套幾句反身要走時,一大把年紀的他終於沉不住氣,嘶啞著嗓子叫道:“老朽隻是被人差遣著辦事而已,都是金陵書院的艾夫人,都是她在背後鼓動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