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皇帝不再叫自己為鎮東侯世子,而是換了這樣一個親昵的稱呼,蕭朗的麵色終於有了些變化,卻隻是垂頭應是。而等到楊進周和蕭朗並肩跟著皇帝出了草堂的時候,前者卻敏銳地瞧見,那張如冰雪一般白皙的臉上,此時多了幾許古怪的紅色。
當皇帝一行出了鏡園的時候,陳瀾卻沒有如楊進周離開時那樣躺在床上,而是在沁芳的服侍下穿好了衣裳,悄悄往惜福居去了一趟。得知江氏已經睡著了,她仍是到床前看了看,這才退了出來,臨走時又囑咐了莊媽媽好生看護。一路回到了怡情館,才走過穿堂,她就看見好些人站在院子裏。
“夫人!”
柳姑姑一見著陳瀾就快步走上前來,一把攙住了胳膊,又摸了摸手,發現陳瀾還記得戴羊皮手套,這才鬆了一口氣,卻仍是嗔怪道:“這麼冷的天,夫人之前又才醒,身體還虛弱著,非急著出去幹什麼,到時候老太太知道了,也必定會怪您禮數太周全,不顧自己的身體,要是皇上知道就更不用說了!”
她一麵說一麵把陳瀾往裏頭攙,而沁芳見雲姑姑也過了來,自是連忙讓出了另一邊。陳瀾隻由得她們去說,口中隻是一味嗯啊應付著,待進了屋子,她卻搖頭表示不進西屋,最後就到了東次間的炕上坐了下來。
“夫人,這麼晚了……”
沒等柳姑姑說完,陳瀾就打斷了她的話:“我是睡了一整天,你們是忙活了一整天,不用都在這兒守著。紅螺沁芳芸兒都回房去睡吧,留著長鏑和紅櫻收拾就夠了。雲姑姑柳姑姑也再留一留,我有幾句話想說。”
待見眾人依序留的留,退的退,陳瀾方才看著雲姑姑和柳姑姑說:“今天皇上要來的事情,你們是事先得了訊息?”
“啊……是。”柳姑姑聞聲一震,隨即立時上前,竟是屈膝跪了下來,“是宮中司禮監曲公公派人傳的訊息,又指明了老太太和夫人都受了驚要靜養,不許驚動了,所以奴婢就和雲姐姐一塊商定了,隻說是有貴人要來探望,不曾透露實情,甚至還瞞過了老太太……”
聽柳姑姑如此說,雲姑姑立時醒悟過來,慌忙上前也跪了,卻是解釋得異常直白:“夫人,不是奴婢有意欺瞞,隻因我們都是從宮裏出來的人,若夫人醒著尚可以悄悄知會一聲,旁的真是不敢違逆司禮監曲公公的吩咐,畢竟咱們出宮時是……是過了司禮監路子的人。”
“你們不用糾結這個。”陳瀾未曾想自己隻是想問一問此事可還有什麼隱情,雲姑姑就說了這樣一番掏心窩的話,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就笑道,“今日的事你們做得很好,我並沒有怪責二位的意思。我如今隻想知道,皇上此行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安排。”
“這……”柳姑姑和雲姑姑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柳姑姑點了點頭,“曲公公派來的人倒不曾細說,隻看那先來的兩個太監跟著我們倆查看布置,竟不像是一時起意。隻不過,咱們鏡園從前畢竟是歸入過皇家名下,難免皇上來過。”
皇家的田莊園林不計其數,而皇帝身為天子垂拱九宸,平日在西苑遊玩遊玩也就罷了,鏡園雖造得優雅,可相比西苑卻相差遠矣,何必到這兒遊幸?如果皇帝不曾來過,那兩個太監卻能了解鏡園的構造等等,那麼,答案也許就呼之欲出了……
這一瞬間,陳瀾心裏已經有了大約的判斷,因而沉吟片刻就開口問道:“今天陽寧侯府和娘那邊似乎都派了人過來幫忙,如今頂得上的人總共有多少人?”
在場的其他人都沒想到陳瀾突然問這個,雲姑姑和柳姑姑正在沉吟的時候,長鏑就搶在前頭說:“回稟夫人,郡主總共派來了十二個家丁,侯府那邊則是統共八個人,再加上咱們府裏原有的家丁家將,大約有五六十人左右。夫人是有事要分派下去麼?”
“唔,請兩位姑姑傳令下去,府裏的大門和東西角門,還有後門即刻先行落鎖,所有丫頭一概回房鎖門,不許在外閑逛。內院巡夜的仆婦增添一倍,前院持鑼巡查的家丁增加到十二個。在老爺回來之前,前院眾人全都打疊精神候著……”
一連串的吩咐過後,雲姑姑四人的臉色漸漸變了。皇帝今日微服駕幸,這原本就是鮮少出現的情況,而現如今這麼晚回去,則更是絕無僅有,陳瀾這安排,莫非是……兩兩對視了一眼,雲姑姑和柳姑姑就立時應聲出門,而長鏑和紅櫻則是雙雙上了前來。
“夫人是不是覺得晚上會出事?”
“不是覺得,隻是防備。”陳瀾定了定神,就衝著滿臉緊張的兩個人微微一笑,“皇上尚且是做好了萬全的預備,咱們家裏自然也是一樣。有備無患,先做好防備,總比事到臨頭倉促應變來得好。鎮東侯世子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那時候我道謝他尚且不管不顧徑直走了,剛剛那會兒突然趕來,定然不是什麼巧合。前頭去忙了,你們兩個也穿戴起來,然後服侍我換一身行動方便的衣裳。”
長鏑紅櫻都是宜興郡主一手教導起來地,此時自沒有二話,當即出了門去,不消一會兒,兩個英姿颯爽的女將就出現在了陳瀾麵前。看著她們那束身的皮甲,一個腰裏配著箭囊,一個利落地將兩截槍杆接成了一杆紅纓槍,她忍不住莞爾,隨即就去內室換了一套出門時的衣裳。才收拾停當到了東屋坐下,她就依稀聽見了外頭有動靜,忙站起身來。
“我去瞧瞧!”
長鏑衝紅櫻使了個眼色,隨即一陣風似的衝出了門去,不消一會兒就麵色凝重地回轉了來,不待陳瀾開口發問就解釋道:“小姐,是鑼聲,聽方位不像是前院,倒像是隔著幾條大街似的。咦,那鑼聲又響了!”
“出去看看!”
陳瀾一下子站起身,見長鏑和紅櫻要上來攙扶,她就笑著擺了擺手。然而,從溫暖的室內跨出門檻走到室外的一刹那,她卻覺得一股寒氣鋪麵襲來,旋即就是夜空中那一聲聲刺耳的銅鑼響。深深吸了一口氣的她甚至沒覺察到肩上多了一件厚厚的大氅,隻是抱著雙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當鑼聲驟然停止的時候,她的手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捏得有些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