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哭泣,她別無選擇。
她想上去給他擦幹淨血,他向來很愛幹淨的。
她想上去好好抱抱他,她好久沒有抱過弟弟了。
警察不讓盧月碰他。盧月把手收回。最後怎麼到的警察局,怎麼見的老盧,怎麼回的家,她印象模糊,隻知道是被人牽著走,有葉盡的手,有和花的手,有爸爸的手。
能記得清晰的,隻有弟弟那張沒有痛苦的臉。那血泊中的臉,竟然絲毫看不到痛苦。
“我還是想抱抱他……”
盧月從一進門開始,就癱坐在門邊的地板上,兩個小時過去了。
葉盡蹲下,陪她一起坐在地上。他把她摟入懷中,親吻她的頭頂,輕聲細語道:“明天。等那邊完事兒了,等他到……我們就去看看他,你想抱他多久,就抱他多久。”
火葬場三個字,他都不敢說出口。
著名記者盧月的弟弟盧修祉跳樓自殺了,鹿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談論這件事。
他的遺言被轉發了一遍又一遍。
“來到這個世界時,我沒有權利說‘不’。
我無法選擇我的父親是誰。
也無法選擇我的母親是誰。
我和大家一樣,痛恨某些卑劣行為。
我和大家一樣,認為我生來帶著恥辱和罪孽。
那個叫囂說別放過我的網友,我要告訴你,我早就想離開這個世界了,這個肮髒、惡心的世界,就跟你一樣。恭喜你,餘生,你就背著我這條人命快樂地活下去吧。
我想用我的死亡來詢問:究竟是誰,泄露了蘇小姐的電話和住址?以後人們的快遞,究竟是否可以經過允許才能被收入驛亭?那些淩辱蘇小姐為‘賤貨’、‘騷貨’的惡人是否能被追責?人們是否可以不需要動用到法律,就可以被善待?
我想用我的死亡來詢問:這些,真的都是些小事嗎?
沒有骨氣的人,隻是換了一代又一代存活。
為正義一躍而下,就當是我為這個可憐的世界奉上的唯一的貢獻吧。
我的阿姐盧月,月月。你幾乎是我生命裏唯一的光。
從前我為了不讓你悲傷,選擇勉強活著度日,我不敢結束掉自己的生命,因為我害怕你會哭泣。可我沒有一天不感到身上流淌的血液是屈辱和肮髒的,沒有一天,停止過向這個世界呐喊,為什麼我要來到這裏。
姐,我不願讓自己成為別人用來威脅你的籌碼。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阻止盧月變得更勇敢的絆腳石。請務必堅守好你自己,這個世界哪怕誰都不支持你,我也絕不可能成為那個拋棄你的人。我會在天上罩著你。
你不必為我悲傷,你該為我感到快樂。因為我終於選擇要好好愛自己一回。我實在舍不得讓自己的靈魂再繼續飽受磨難。
有些人的誕生,就是為了死亡。
離開這個世界,我很快樂,你應該明白我的,這個世界,也隻有你能明白我——究竟有多麼渴望自由。多麼渴望這個世界,能夠聽我說一說‘不’。”
盧修祉的同學發文稱,從去年開始,這個網友口中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埋頭苦讀,一躍考到了全班第三名。
剛揚起的風箏,就此斷了線。
盧月再次見到冰冷的他時,沒有流淚。她就這麼靜靜地牽著他的手,看著他。他們要抬他走時,她喊:“等一下。”
她走過去,拉起他的手親吻了一下,再俯下身去親吻他的額頭。她在一些親友“她瘋了”的目光中,送他離去。
事辦得很快,火化一具身體能有多慢呢……不過是一把火,就燒掉了這個愛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弟弟。
王夙沒有她意料中的那樣對她嘶吼發泄,她竟然……
她竟然對自己說了一句“謝謝。”
爸爸也沒有一句責備自己的話。她以為爸爸至少會憋屈地發幾句牢騷。
盧全友看上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原來書裏的描述都是真的。
她有些不忍心,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她上前停住腳步,默默地站在盧全友的身邊,她的身後是葉盡,他總是這樣,一如既往。
盧全友的眼神並不空洞,相反,他目光炯炯,他忽然拉起盧月的手,激動道:“月月啊,爸爸可就隻有你了啊。”
剛才憋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從盧月的眼中滾下,似不斷的珠簾。
你會在天上罩著我的,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