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樓,二樓。
此二樓卻不是明麵上的二樓,乃是地下二樓。
一老一少的到來,伴隨著連排的燭火燃起,黑漆漆的空間眨眼間明亮起來。
視野盡頭,一張華貴無比的座椅靜靜佇立,通體金銀二色澆築,似金非金,似銀非銀。
靠背上,銀白色的不知名獸皮毯子順勢披下,平添三分威嚴。坐墊上根根線條蜿蜒,山川流域盡入其內,似內孕天地,初開混沌。
兩側靠手更是不凡,左靠手雙龍銜珠,見首不見尾,右靠手雙鳳展翅,浴火而行,盡顯雍容之氣。底下,四根椅腳似撐天之柱,爬滿了歪歪扭扭的文字。
明明隻是一件死物,卻給人一種活著的感覺。
燃燒的燭火若有若無的朝著座椅偏頭,好像它在哪裏,哪裏就是世界的中心。
哪怕已經看過十二年,可每一次少年還是會有衝動。
就連攙扶著的福伯已經悄悄抽回手臂,黯然停在門口都未曾發現。
“少爺,時辰到了。”
聽著福伯的提醒,李成仁回過神,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已然來到座椅前三步位置,有過多次經曆的他扭頭看向站在門口的福伯,無奈一笑。
“這拳練得,和沒練也沒甚區別。”
少年自嘲一笑,十二年的練拳,好似一個笑話。
缺少一頁的拳譜,少了鍛煉心神的第六式,終究抵不過無時無刻侵蝕而來的誘惑。
李成仁臉上少有的猶豫,遙指著王座,埋藏下十二年的話終是問出口:“福伯,我真的可以嗎?這都十二年了,你口中這尊尊崇無比的神,真的存在過嗎?”
少年語氣平淡,渾不在意。
他不再是幼時那個懵懂的孩童了,泥塑金身,香火請神,連三歲稚童都知道的道理,修行路,一步慢,步步慢。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浪費了整整十二年,不入修行路,人生能有幾個十二年。
他,不想再等了。
老人渾濁的雙眼猝然睜大,這個一出生就爬上王座的聰慧少年,在他人生最重要的時刻猶豫了,十二年的堅守,十二年的等待,要知道那裏也曾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啊。
福伯仿佛再次看到少年第一次開口叫“伯伯”的時候。
從那一天開始,福伯就下定決心,這個命,他認了。
看著這個一出生就沒離開過他視線的小少爺眼中熊熊燃燒的火焰,福伯從未有過的堅定,“除你之外,這世間,再沒有一個能入它的眼。”
李成仁渾身一震,先天早慧的他,在繼承半月樓的那一天開始,就隱隱察覺到爹娘和福伯好似在謀劃什麼。
可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拚命練拳。
那本破爛拳譜,早已被他死死刻進腦子裏,幻想著有一天能將它補全。
因為福伯說過,人擇拳,拳亦擇人,它就像一把專屬的鑰匙,能叩開小少爺心底深處真正的神。
它神奇之處就在於,旁人練了,平庸者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天賦超常者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唯獨小少爺你不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猶豫著的少年默然挺起脊梁,也不開口,隻是眼神堅定的從一旁取過三根香,自燭火上點燃,朝著王座拜上三回,“若無神明臨塵,那我就做自己的神明。”
心頭一聲低喃,李成仁不再猶豫,鄭重的將三根香插進身前的香爐內。
伴隨著熾白的煙氣彌漫,少年眼中閃過一絲瘋狂,在老人不解的眼神中,三兩步來到王座前。
下一刻悍然轉身,鄭重坐下。
刹那間,熾白的煙氣如乳燕歸巢般,架起一座橋梁,盡皆湧入少年頭頂三尺空間消失不見。
靠背後,鐵畫銀鉤的“玄雍”二字,連連閃爍不停,似在歡迎著新的主人。
看著王座上威嚴肅穆的少年,福伯瞳孔睜大,不自覺躬下身來,連他都沒想到自家少爺如此大膽,更沒想到的是還成功了。
弱冠之齡登臨王座,便是荒域五境萬年來也不曾出過一位。
孤陰不長,孤陽不生,王座之上,青天之下。
這句荒域各大勢力中流傳的一句話,半月樓也有一句,隻是稍有不同:孤陰不長,孤陽不生,王座之上,青天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