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
鯤?!
他手裏九節竹一拿,這是前不久見愁還給他的,他狠狠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咕噥道:“該不會是真的吧?鯤?鯤?這得要嚇死人吧?不行,我得問問去……”
說著,他直接轉過頭,看向了發信台。
“沒事了,你們先走吧,我得先問問去。真是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曲正風想了想,這種事自己也幫不上忙,後麵若有什麽消息,扶道山人自然會通知他們。所以,他一拱手,躬身朝扶道山人行禮:“那弟子便先退下了。”
扶道山人點了點頭,背對著他們,眉頭卻已經緊皺了起來。
見愁與薑賀也沒多留,都一拜之後,跟著出去了。
站在執事堂外麵,三人停住了腳步,不約而同地回望了一眼。
薑賀道:“說起來,師尊剛才那一道雷信出去,會不會出什麽事?”
“有什麽事,也是他與橫虛真人掐,跟我們沒關係。”曲正風倒是看得開。
見愁道:“那吳端的事……”
“不是大事,也就沒有告訴師父。”
什麽事都說了,唯獨吳端的那一件,曲正風一個字都沒提。
見愁心裏是有些擔心的,卻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曲正風仿佛能猜透她的心思,隻道:“吳端乃昆吾名門出身,不必擔心他,畢竟那裏還有望江樓眾人在,死不了。”
“……”
這一番話,真是諷刺得可以。
可是見愁仔細思考了一下,曲正風說得半點兒也不錯。
他們走的時候,望江樓的莫遠行還沒走,必定是要幫吳端一把的。
薑賀聽他們說這些,頓感無聊。
懷裏揣著那一顆地靈之果,他有些難以掩飾地興奮,隻笑著道:“什麽鯤不鯤的,還是你們聊吧,我要先回去研究研究這果子了。哈哈,這次出海真是賺大發了!謝謝二師兄,我先回去了。”
他對著兩人一拜,見愁與曲正風同時微微點頭。於是,薑賀再也懶得待在這裏,一下化作了一道迅疾的赤色光芒,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一陣風吹來,雲氣一下濃烈起來。
見愁看向風吹來的方向,也就一下看見了拔劍台。
她道:“聽四師弟說,二師弟其實向來是個不拔劍之人,沒想到……”
竟然對著吳端拔劍了。
見愁有心想要問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可話說到一半又覺得難以為繼。
曲正風也隨著她的目光,朝拔劍台看去。
“人生得意,須拔劍。”
“得意?”
見愁不解。
曲正風笑道:“元嬰巔峰對戰元嬰中期,還是一個受傷的元嬰中期,又是在於我有利的海上,如何能不拔劍?”
見愁還是不懂。
支撐著拔劍台的那一把劍,在近處看時,似乎鏽跡斑斑,已經經受了多年的風吹雨打。
曲正風伸手一指這把劍,道:“白骨龍劍是一把好劍,隻可惜用劍的人不夠好。不過比起昆吾之中的其他人,吳端此人雖算不上頂尖,卻已經是難得的一個心性絕佳,我又瞧得上的人了。隻可惜,他生在昆吾。而我崖山,比白骨龍劍好的劍,遠不止一把。崖山三把劍,這拔劍台下之劍算一把……”
這一把?
見愁仔細地看著,卻在想要怎樣才能將這一把劍給拔起。
“崖山三把劍?這裏是一把,那還有呢?”
“你想看?”
曲正風的目光,變得很奇異。
見愁說不清這眼神裏含著的意思,但是她在經歷過這一次出海之後,心緒很奇怪地難以平靜。這裏麵,興許有受到曲正風的影響……
籠罩在這一位二師弟身上的重重謎團,他奇怪的做事風格……
還有,他展現出來的超凡實力。
一切的一切,都讓見愁覺得……
她似乎應該做點什麽。
隻是,無從思考。
見愁道:“想看。”
“拔劍台一把,武庫一把,見愁師姐已經看過了……還有一把,在上麵。”
上麵?
見愁一怔。
曲正風抬頭,目光順著對麵高高的崖山山壁,不斷地往上攀去,越過那孤高的石亭,一直到達最頂上。
“見愁師姐若想看劍,便隨我來吧。”
話音落地,曲正風已經化作一道飛逝而去的光線,直直朝著崖山的最高處飛去。
見愁望著他遠去的身影,遲疑了片刻,卻是灑脫一笑,終於跟上。
天明斧飛旋著,飛快地接近了速度其實不快的曲正風。
兩個人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目之所見的崖山山壁,也越發陡峭起來。
忽然,在越過某一條界線之後,見愁的眼前一下開闊了起來。
不知何時,他們竟然已經飛到了崖山絕頂!
這裏已經看不見雲氣,隻有一座高高的山尖,聳立在雲端。而順著山壁往下望去,下麵的山體都被一層層白玉似的積雪覆蓋,看不見分毫。
山頂處,竟然也有一座小小的平台,還擺了一張以這山頂山石雕成的石桌和幾張石凳,一看便知道與山體連在一起,無法挪動。
曲正風,就落在這山頂上。
見愁跟著他,隨後落下。這還是她第一次到這麽高的地方來。
站在這一座小小的山頂平台上,見愁隻覺得滿眼所見,皆是白雲蒼蒼,冷冽的山風從雲底下吹來,隻讓人有一種為之顫抖的感覺。
見愁不知這顫抖,到底是因風而起,還是因淩於絕頂而起。
原來人到最高處,不是一覽眾山小,而是周遭所見皆白雲,入眼茫茫無他物。
曲正風看了見愁一眼,便慢慢走到了山石雕琢的石桌旁。他看向了自己身前不遠處。見愁隨之看去。
在石桌前麵約三丈遠的地方,竟然倒插著一座劍柄。
說是“一座”,隻因為這劍柄太大,足足有四人高,六尺寬。劍鍔在貼著地麵的地方,朝著兩邊張開。劍鍔更往下的部分,形成了一道菱形的石柱,直直地插在了地麵上,仿佛從這山頂一直向山腹之中插去,甚至要直接進入地心一樣。
這……
是一柄劍?
見愁眼中的這一座劍柄,完全是用石頭雕刻而成,看不出有任何金鐵的痕跡。
曲正風走上前去,高高仰頭望著這一劍柄,開口道:“崖山絕頂,名曰還鞘頂。這一柄石劍,聽聞乃崖山萬年前的大能修士,以自身佩劍,一劍穿透整座崖山,直直插到崖山的地底去,從此再未拔出。因這一把劍,與我崖山近乎同齡,所以便稱之為‘崖山劍’。”
崖山劍?
見愁望著這高大的劍柄,腦海之中想象出當年一劍貫穿崖山時候的壯闊,不由得有種心神激蕩之感。
“劍乃崖山劍,劍鞘乃為整座崖山。於是,此絕頂,才名之曰‘還鞘頂’。”
長劍還鞘,歸於整座崖山。
何等開闊的意象?
崖山與天同高,此劍從天上插到地下,可稱得上是蔚為大觀了。
見愁說不出話來。
曲正風回頭一看,便瞧見了見愁臉上的表情。
那一瞬間,他笑了一聲。
見愁回過頭來,看他。
曲正風解釋道:“不過……也許是假的。這些都是師尊告訴我的……師尊這個人嘛,你應該也算了解。他嘴裏沒兩句真話,興許不過是他隨手一揮,用這地上的山石雕刻成了這一柄劍罷了。”
“……”
見愁瞬間無語。之前為之激蕩的心情,忽然就被曲正風這一句話給澆滅了。
曲正風看著見愁那說不出話來的表情,忽然就大笑起來。
“曲師弟……”
見愁想要提醒他,不要太過得意忘形。
這笑得也太誇張了吧……
沒想到,曲正風聽見這一聲,笑聲便慢慢止住了。
這一下,反倒是見愁有點兒奇怪了。
她詫異地望著曲正風:“曲師弟?”
“……在你來之前,沒人敢叫我師弟。”看了她半天,曲正風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一刹那,見愁所有即將出口的話,全部被封在了喉嚨裏。
曲正風的臉上,露出一種極其淡漠的表情。
見愁隻覺得自己內心之中有一種感覺,終於應驗了……
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用什麽心情,什麽表情,將這句話說了出來:“曲師弟,似乎果然不是很喜歡我……”
“小師妹,你很敏銳。”
微微地眯上了眼,望著見愁,曲正風終於重新露出了笑容。
這是得體至極,也優雅至極的微笑。
然而……
他叫的,不是見愁師姐,而是——
小師妹。
見愁徹底愣住了。她望著曲正風,曲正風唇邊的笑意淡淡的,似乎沒有消減半分,可是他眼底,卻有一種難言的深邃,讓見愁看不穿……
眼見著見愁仿佛被自己這一句“小師妹”給嚇住,曲正風卻沒有半點兒要糾正這個稱呼的意思。他隻一抬手,將海光劍握在手中:“拔劍吧,小師妹。”
是她聽錯了嗎?
見愁臉上所有輕鬆的表情,終於漸漸地斂去了,透出一種難言的冷肅。她緩緩抬了眼眸,注視著曲正風。
他說,拔劍?
對她說拔劍?
曲正風抬手,動作緩慢,一點點地將海光劍從劍鞘之中拔出來。
那架勢,像是將一片深海,從那劍鞘之中抽離出來一樣,有一種靜默的浩瀚。暗藍色的光芒,原本陰冷,可在劍光一點兒一點兒被拔出的時候,又變得溫暖起來。
大海的包容。
一點點的靈力,注入了海光劍中,於是暗藍色的劍身,也漸漸變得透亮起來。
那是見愁已經熟悉的湛藍色。
這是海光劍的狀態,被催發到極致時候的表現。
清澈。
危險。
戰意昂揚。
剛才海上的那一場,曲正風還沒打夠。
一寸一寸,湛藍色的劍刃。
曲正風在慢慢地將海光劍拔出,他仿佛很享受這種感覺。
在拔劍的時候,他的微笑很真實。
隻是,見愁依舊沒有明白。
天明斧握在纖白的手掌之中,見愁問道:“為何拔劍?”
“拔劍就是拔劍,沒有理由。”曲正風的動作,沒有任何停頓,聲音也輕輕柔柔,甚至帶了幾分逶迤流轉之感,“沈師弟沒教過你‘一言不合便拔劍’,理由這種東西,從來不是我崖山門下該考慮的嗎?”
一言不合便拔劍。
在見愁看來……
這是對外人。
她五根手指收緊了,又仿佛覺得自己太過緊張,於是又鬆了鬆手。
“可我不想對你拔劍。”
“我想對你拔劍,這就足夠了。”
話音落地的同時,最後一寸劍尖,終於脫離了劍鞘,一柄完整的海光劍,終於出現在了曲正風的眼底。他隨手一揮,挽了個劍花,動作瀟灑至極。
抬首一看見愁,她身體緊繃,看似還在詢問自己,卻已經擺出了如臨大敵的姿態。
曲正風不由得笑了起來:“你嘴上說不想對我拔劍,可身體卻已經準備對我拔劍了。小師妹,口是心非可不怎麽好……我崖山門下,向來都是說一是一的。”
說一是一?
她可不覺得扶道山人座下這幾位弟子之中,有哪個是這樣老實的人。
見愁並不知自己身體到底是什麽狀態,她隻覺得,在曲正風的海光劍完全出竅的那一瞬間,便有強大的威壓降臨,壓迫著自己,讓她感覺到壓抑,難以呼吸。
那種感覺,像是要忍不住對比自己修為高的人頂禮膜拜。如若不將手中的天明斧握緊,她幾乎就要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
手心開始冒汗,呼吸也開始有些錯亂。
見愁咬了咬牙,勉強平靜道:“曲……師弟,是不喜歡我成為崖山的大師姐?”
“你可以這樣認為。”
曲正風不置可否。
他隨意地晃動著手中的劍。
“再不拔劍出手,我就要不客氣了。”
拔劍?
見愁陡然笑了一聲,望著曲正風。
太過強大了……
平日看上去好接近的曲正風,在將周身的氣勢都爆發出來之後,自己根本拍馬不及。
好接近?
不過都是錯覺罷了!
一個元嬰巔峰的修士,豈是好接近的?
見愁的目光,漸漸明亮起來。
這一瞬間,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
一個原本周全妥帖、對所有人都照顧有加的二師弟,忽然變得不近人情起來,要自己拔劍,換了任何人都難以接受。
可在最初的難以接受過後,見愁竟然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
她竭力地將頭抬起來,直視著他,那目光中竟然有一種灼人之色。
“可是,我沒有劍。”
但是她有斧。
天明斧,終於緩緩地舉起。
“嗚……”
像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有嗚咽之聲,帶著幾分淒厲,從斧身無數花紋之中透出。
曲正風看著,眼底奇異之色越重。
當了崖山這麽多年的大師兄,忽然來了個築基期的小師妹成為大師姐,這感覺……
其實很有意思。
曲正風饒有興致地笑了一聲:“看上去還不錯,不過……還差太遠!”
毫不留情,曲正風直接一劍掃出!
“嘩!”
巨大的水聲,在見愁的耳邊響起!
她早就在今日西海之上,觀摩過曲正風與人戰鬥時的情況。眼前這一場戰鬥,雖然來得有些猝不及防,可海上那些畫麵,卻不斷地從她的腦海之中飛馳而過。
興許是極度的緊張,興許是極度的興奮……
見愁也說不清到底是哪一種情緒佔了上風,她隻能憑著本能,揮舞著比自己還高的巨斧,一斧劈出!
巨大的斧影,霎時從斧身上脫飛出去!
一道,兩道,三道!
每一道斧影出現的位置,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