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重天碑
這反應,真是大大出乎了見愁的意料,她用一種近乎愕然的神情瞧著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兀自用石頭狠狠敲擊著地麵,一副委屈的模樣:“徒兒啊,你實在是傷師父太深,太深啊!師父都沒有道侶,你怎麽可以現在就去外麵勾勾搭搭?”
“師父……”
這是見愁無力到極點的聲音。
不過,經過扶道山人這麽一鬧,見愁不用他解釋,倒已經明白了“道侶”是什麽意思。
“原來,修士們也是可以成親的嗎?”
“那不叫成親。”扶道山人哭喊了一陣,聽見愁誤會了道侶的意思,終於還是將假模假樣的眼淚給收了起來,冷哼了一聲,道,“男女修士若是看對眼了,可以結為伴侶,日後一起修行,自然有雙修的法門,陰陽協調,比兩個人各自修煉起來可要快一些。說什麽斷情絕欲,大部分修士還是做不到的。”
“……我明白了。”
見愁點了點頭,隻是神情之中似乎多有沉默。
扶道山人一眼就看出來了,他隻以為她是為道侶這件事煩惱,倒也沒想到別的地方去:“我說,到底是誰跟你提道侶這件事的?山人我沒記錯的話,你才是煉氣期吧?”
“是封魔劍派的張師弟。”
見愁沒隱瞞,她自己也覺得怪怪的。
“不過興許不像師父你想的那樣,他隻是問我有沒有道侶罷了。”
扶道山人直接送了見愁一對幹淨的白眼:“黃鼠狼給雞拜年,你當師父我瞎呢!這小子,老牛竟然也敢吃嫩草,他自個兒可修行了近五十年,你多嫩啊?”
“……”
內心是崩潰的。
見愁嘴角抽搐了一下,能不用“嫩”這個詞兒嗎?
“你別不服氣,道侶道侶,其實跟你們凡人一樣,也是要門當戶對的。一個封魔劍派的臭小子,天賦平平,還敢覬覦你?做夢去吧!”
扶道山人恨得牙癢癢,他舉起自己手裏的小石頭來,使勁地捏著,就仿佛捏著那張遂的骨頭一樣。
“山人我好不容易收了個女徒弟,整個崖山都找不出第二個姑娘家來!他還想挖牆腳?回頭領著那群臭小子滅了他!”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見愁聽著這話裏的意思怎麽越來越不對了?
什麽叫挖牆腳,什麽叫“找不出第二個姑娘家”?
難道崖山沒有女弟子嗎?
還有……
“師父你收我為徒,宗門也知道?”
“廢話。”扶道山人得意,“青峰庵隱界出險,崖山那幫人擔心得跟什麽似的,山人我脫險了,自然要搭理他們一下,順道就說了你的事。他們呀,聽說我收了個姑娘為徒,嘖,那嘴臉,回頭你就知道了。”
頭有點兒大。
別問見愁為什麽。
她扶額:“別告訴我,崖山沒女弟子……”
“說對了,還真沒有!”扶道山人一臉痛心的表情,“你是不知道啊,天賦高的女修都去了白月穀,說我崖山不適合女修修煉……”
他說到這裏,聲音低沉下來,然而轉眼就變得憤懣。
“都是瞎扯!我崖山乃整個中域唯一一個靠臉吃飯、靠臉修煉的門派!還有最癡迷於修煉的一群優秀男弟子!這回既然收了你為弟子,山人我非要他們好好睜大眼看看,崖山也能出靠臉吃飯、修為高強的女修!”
說完,他期待地看向了見愁。
“徒兒,你覺得……咦,徒兒,你怎麽了?”
“沒什麽,忽然有點兒頭暈罷了。”
見愁咬著牙,強忍住了磨牙的衝動。
扶道山人點頭,一臉欣慰。
“反正,以後就靠你給咱崖山正名了。”
師父,徒兒擔不起這個重任啊!見愁覺得自己哪兒哪兒都疼。
“說起來,山人我三百年沒回崖山,不知道到底怎麽樣了……想來,大家久不見山人我颯爽英姿,該想得慌了。徒兒,你看師父怎樣,俊不?”
他兩手一張,仿佛是個很瀟灑的姿態。
見愁幽幽地望著他,還有他唇邊冒出來的鮮血,忍不住提醒:“……師父,你吐血了。”
一點兒也不俊!
“……咦?”
扶道山人低頭,擦了擦嘴角,果然瞧見一手的鮮血。
“早不流,晚不流,這時候流!真是敗壞山人形象!”
見愁見他似乎一臉無所謂,心裏著實有些擔心:“師父可是受傷了?”
扶道山人眼神閃了一下,一時沒回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抬頭道:“小傷,你這是懷疑師父沒本事,竟然會受重傷嗎?真是太傷師父的心了!不跟你說話了,我生氣了!要修傳送陣,別跟山人說話!”
都吐血了而不自知,會是小事?
見愁不相信,可看扶道山人一臉沒事兒人的樣子,也不敢再說什麽,隻是沒走遠,就一直站在他身邊,怕他出什麽意外。
扶道山人心裏無奈,真是個惹人煩的臭丫頭。
三兩下把原本被破壞掉的傳送陣複原,扶道山人的臉色似乎白了一點兒,他隨手招了招,剛才被放出去的大白鵝屁顛屁顛跑了過來,被他抱在懷裏。
扶道山人一手直接甩出去一把靈石,嵌進凹槽裏,下巴一抬,道:“走了,入陣。”
見愁連忙踏入了陣法之中,隨後扶道山人進來,直接捏碎了一枚傳送匙。
“啪!”
一聲輕響過後,傳送陣發動。
一陣雪亮的白光,自登天島衝天而起,直入雲霄。
待到光芒暗後,這仙路第十三島上,已空無一人,隻有小石潭邊的那一塊丈長的石碑殘骸,靜靜躺著。
十九洲的名字從何而來,已少有人知。
這裏是修士們尋仙問道的地方,是凡俗世間傳頌於詩篇之中的“上古仙鄉”。這裏有舉手投足便能毀天滅地的大能修士,亦有汲汲營營、為了一塊靈石爭得頭破血流的螻蟻眾生……
幾乎這裏的所有人,都有一個成仙的夢,卻不是人人都能成仙。
聞道碑,則是一個有關於成仙的美夢與傳說。
它露出海麵,約有十一丈,屹立在茫茫西海靠岸的邊緣,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常年湧動的海水拍擊在古老的石碑上,把石碑的底部侵蝕得坑坑窪窪。
古拙又滄桑的“聞道”二字,則豎著排列在石碑的最頂端,半點兒也不受海浪的影響。
不管是潮落還是潮起,海水從未沒過此碑。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隻有石碑,而無“聞道”二字。
直到,一名來自上界的真仙到此處傳道,盤坐於石碑之上三天三夜。傳道後,真仙飄然而去,而聞道之人皆一步登仙,白日飛升!
從此以後,這無名石碑,遂名之曰“聞道碑”。
一陣已經有些熟悉的白光閃過後,見愁的視野之中,便出現了茫茫無際的大海和那一座古老的石碑。
她看見,露出海麵十一丈的石碑頂端,似乎有不規則的痕跡,像是由於常年海風吹著而風化,並不十分齊整。
扶道山人在她旁邊舒爽地伸了個懶腰:“終於回來了,這裏還是這個樣子啊,一點兒也沒變。”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聞道碑上,不過轉瞬就收回了。
見愁被他的一句話拉回了注意力,終於收回目光,仔細打量起來。
她腳下踩著的是一座巨大的傳送陣,地麵卻已經不是海島上那樣凹凸不平,而是一整塊的巨大而平滑的地麵,光可鑒人。
將目光從地麵上收回,見愁便因眼前之所見而震顫。
傳送陣並非刻畫在普通地麵上,而是畫在一座巨大的廣場上,他們所站的位置,隻是這巨大廣場的一個角落。此刻廣場上還不斷有傳送陣的白光亮起,而後有不同袍服打扮的人從裏麵出來。
顯然,這是一個刻滿了傳送陣的廣場!
燦燦的烈日懸掛在天空上,白色的海鳥從晴朗的天邊一掠而過,留下清晰的鳴叫聲。
百餘丈方圓的廣場上,人來人往。
整個廣場再無多餘的建築,顯得視野開闊,隻有在靠近陸地的那一麵,從低到高,排列著九根玄青色的大石柱。石柱上雕刻著上古瑞獸圖案,足足有三人環抱粗,屹立於廣場上,被背後的青天藍海白雲一襯,給人以通天之感。
無數人站在下麵,仰首而望。
見愁的目光也被吸引了。
“那是什麽?”
扶道山人咂吧咂吧嘴,頗為不屑:“不過就是九重天碑,也沒什麽好看的。”
說著,他抬步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見愁一時無言,不是說沒什麽好看的嗎,你往那邊走什麽?
她真是一點兒也跟不上扶道山人的想法了。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連忙跟上。
不斷有人從她身邊走過,不過也沒人多看她一眼。
顯然,在這種不斷有人來不斷有人往的地方,沒有人會注意到這樣普普通通的一個煉氣期修士,更不用說前麵那個邋遢的老頭兒了——
在十九洲,這種特立獨行的修士一抓一大把,大家都不稀罕看了。
當然,在看見扶道山人抱著的白鵝的時候,依舊有人嘴角抽搐。
“九重天碑是什麽?這不是柱子嗎?”
見愁是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起名,當然,她最好奇的還是這到底是幹什麽用的。
扶道山人手一指遠處的聞道碑,道:“山人我估摸著,鼓搗出九重天碑的無聊家夥,必定是想要學那聞道碑吧。那是咱們十九洲很有名的一個故事,回頭師父有空了講給你聽。”
既然他說有空了再講,見愁也就點了點頭沒多問。
她忍不住左右看看,這些走過去的人都是修士,興許隨便抓一個出來,修為都比自己高,這種感覺挺奇妙的。
見愁有些奇異的緊張,握緊了扶道山人之前給的九節竹,或者說——破竹竿。
扶道山人一麵朝前麵走,一麵繼續道:“這九重天碑,你看,最左邊這個最矮,依次升高,代表的是修煉的九重境界。依次是煉氣,築基,金丹……最後一個是通天。每一重天碑上都烙有名字,乃當世那個境界之中的最強者。”
“每個境界之中的最強者?”
見愁一下明白了。
她重新投向九重天碑的目光,一下變得有些奇怪。
“嘿嘿。”
扶道山人不用回頭都知道見愁臉上是什麽表情。
“年輕人哪,向往吧?是不是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也烙在上麵?師父可告訴你,你一會兒過去,可得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山人我的名字也在上頭呢!”
當世,當前境界,修為最高。
如果在那個境界裏,這個修士沒有被打敗過,他的名字就可以保留在九重天碑上。
扶道山人如今的境界雖然高了,可他年輕的時候,卻是有過不敗紀錄的,所以在某幾重天碑上,依舊能找到他的名字。
見愁知道扶道山人一定是許多年前的天才人物,可在真實地接觸到這種象征著榮耀的九重天碑時,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澎湃。
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帶來的。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了九重天碑的近處。
站在下麵朝上麵望去,便能看見玄青色的石質上,鐫刻著不少的名字,從底部開始,一個一個往上,鐫刻的痕跡越來越新。
此刻第二重天碑下,站了不少人。
而上麵,一個個名字,都是觸不可及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