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喪失,時常伴隨著後悔。正純自己也是這樣。在母親消失的時候,
……那時要是那麼做就好了,那時要是這麼做就好了,我就是那樣子後悔的啊。
那一天,正純去教導院的時候,雖然自己說了“我走了”,但不記得有得到回答。是母親沒聽到呢,還是自己沒有聽到母親的回答呢,正純不知道。
搞不好,就是在那短短的時間裏,母親消失了也說不定。
正純這麼想著。自己的後悔大概也是相同的吧,建起了那個石碑,那個有著鎮魂之名的休息所,說不定也能夠留下點什麼。
這麼說來,那個石碑的少女,大概就是悔恨之道的悔恨的正體了吧。
正純想著是怎麼回事,歎了口氣,停下腳步來吸了一口林中的空氣。
就在這時,
「————」
不經意間,外麵傳來了聲音。
那聲音是,從遠處傳來的歌聲。那是吟唱直達道歌的聲音。
●
正純知道是誰在唱直達道歌。那是在早上,白天的時候也聽到過的聲音。
「P-01S啊。」
清晨和上午,還有下午。雖然有時候時間會錯開,但是她定期都會唱。今天的話,就是在下午的現在歌唱。
接著正純的背後,從公園中傳來了孩子們嬉鬧的聲音。
同時傾聽著歌聲和嬉鬧聲的正純,把目光移向了直達道歌傳來方向的艦首一側。
……今天,好像老是聽到她的聲音啊。
自己和P-01S一樣都是在一年前來到武藏的。但是,從關係上來考慮的話,兩人分別是輕食店的店員和當客人的窮學生,不過,自己一天天地也弄懂了她的行動規律了。
……和以前相比,現在對話已經多了很多啊。也把書借給她了。
也和她聊了母親的話題,還有自己身體的事情,都在今天不小心說漏嘴似的告訴她了。
雖然有可能是自己單方麵這麼認為的,但是自己的確有了這麼麼一個可以聊天的夥伴。
被剝奪了幾樣東西,喪失了什麼之後,伴隨著後悔來到武藏之後得到的什麼。
「……可以說是朋友了吧。」
正純自言自語著,再次邁步向前。
踏著草皮,向著正麵的樹木之間漏出來的光線和風景走去,
「——」
正純很快就走到了街道上。空氣中草木的氣息也變得淡薄了。
正純回頭一看,就隻見自己剛才步行穿過的投下陰影的森林,還有之前的休息所的影子在枝葉的彼方無言地存在著。但是,森林之中很昏暗。
我真是走到了個不得了的地方啊,正純這麼想著,
……果然是鎮魂的地方啊。從外麵看來,真是個非常安靜的地方。
都已經是傍晚了,玩耍的小孩子們,應該已經回家了吧,正純在這麼想著的同時。
不經意地,正純背後街道上傳來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在有點高的位置上,從停在街道一旁的馬車的車窗裏傳來的男性的聲音。
「你到底在這裏幹什麼啊,正純。」
聽到的聲音是正純很熟悉的。但是,對於自己來說,那是會讓自己身體瑟縮的聲音。
那是,自己過去沒能回應對方期待的人。
接著從自己和母親身邊離開,把失去母親的自己叫來武藏也,
……不能很坦然地,麵對他的臉的人。
那是自己父親的聲音。
●
在午後的天空下,悔恨之道上發生的馬車和穿製服的身影相對的光景。
有一道從遠處望著這一切的視線。視線的主人坐在教導院的台階上。抱著酒瓶的女教師,和幫她剪著指甲的長發少女,各自盯著馬車和穿製服的身影,
「正純走出來了嘛。不過好像在和馬車裏麵的人說話啊。」
「呼呼呼老師,為什麼指甲縫裏麵會嵌進去海苔屑呢。」
「這問題簡單啦,不是有的時候會沒有筷子的嘛。之後就是勇氣和判斷力了。」
比起這個啊,
「不是很怪嗎?那邊也是這邊也是。」
參水這麼說著用下巴比了比前麵。
她示意很“怪”的人,是和馬車相對著,表情嚴肅一動不動的正純還有,
「托利……」
坐在路燈上麵的托利,果然也是一動不動的,望著那個方向。
他和自己這邊兩人一樣,向著正純的方向,一動不動地,
他直直地盯著。
●
正純回過頭之後的背後。
那裏有兩馬車。由兩匹馬拉的麵對麵式的六人座馬車。在打開的窗子對麵,後部中央的座位上有一名男性。身著西服的黑發男性,微微舉起右手打斷了坐在對麵的男士們的話頭,
「你在這裏做什麼。」
不看著自己就說出來的短短一句話,正純就覺得身子都要縮起來了。
被氣勢壓倒了啊,就連正純自己也知道這一點。理由也知道得很明確。
但是,現在可不能氣勢上被父親壓倒。從窗戶往裏麵看,坐在父親對麵的人,就是武藏暫定議會的議員們,和商公會的成員吧。
在奧多摩有許多學生個人或者團體發起成立的企業體,也有企業聯合。正純推測,他們正要前往那個聯合所。
所以正純開口了,
「……因為我對於武藏,還有許多不清楚的地方,所以正在進行實地調查。」
會博得好感的發言啊,正純自己都這麼想。接下來如果是一般情況的話,
……是嗎,之類的,接著父親就會無言地離開,按照常規模式的話。
但是,來了句不一樣的話。
「你剛才走出來的森林裏,對於位於裏麵的休息所,你了解到了些什麼嗎?」
「誒……?」
對於父親的問話,正純做出了反應。父親會這麼和自己講話,大概是因為要在大人物麵前裝裝樣子。此時對正純這麼說是,
「——那個,休息所是,什麼?」
父親如果知道些什麼就問問他,但是,
「沒學透啊,你一點都沒有理解。」
雙方視線都沒想叫就被這麼說,正純感覺到自己皺起了眉。
自己和父親之間的親子關係,現實情況就是“不知道”。雖然說不定可以算是關係惡劣,但雙方之間也沒有明確的衝突,也沒有語言的交流。
……不過,在母親消失的時候,這個人他——
沒有出席母親的暫定葬禮。取而代之的是派了人來,勸自己移住到武藏上去。
來到武藏的自己,向著父親,告訴他自己要作為想成為武藏上的政治家的人,去教導院求學。
父親的回答,是這樣的。
「你在說什麼。——別想著做武藏的政治家,去想想別的誌願。」
那個時候,正純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想。
……我這個人,到底應該怎麼辦啊。
在那之後都過了一年了。雙方視線不相交,話也不能好好地說。現在的話該怎麼辦啊,在客人麵前,應該不能無視他吧。應該不能做出隨便他去的反應的吧。
所以說,現在正純要說點什麼。
……沒學透啊。
今天,輕食店的女店主,還有酒井也說過差不多的話。正純也明白自己沒學透。不了解武藏的事情,也不了解同級生的事情,也敵不過已經實際工作的父親。但是,
……學過的東西不可不會忘啊。
正純想把這一點說出來。但是,該怎麼說才好?不知道,正純覺得有點頭大了。
同時,馬車中傳來了聲音。
「——不過,令愛好像拿著很稀奇的東西嘛。」
誒?正純瞄了眼自己的左腋下,夾在那裏的小包,
……為什麼他會對這雷人的貨感興趣啊——!
「在我做的生意中,也交易過這種東西的啊。——初回限定版的還是挺少見的。」
「啊,不是,這個是,那個,朋友的……」
雖然正純想方設法地打圓場,但這時父親打斷她說下去的話來了。
「雖然搞不太清楚,——把它交給我。」
正純倒吸一口氣。
……不行啊。
辦不到。這不是我的東西。雖然很生氣,也不想拿著它晃來晃去,但是不行。
不過,正純也有這樣的想法。這就是一樁交易。如果現在展現忠誠的話就會給他們留下好印象,為將來出仕打好基礎,但另一方麵,如果違逆父親的話還會被當成是小孩子。但是,
「如果這是你朋友的東西的話,之後再買了給他就好了。不用在意對方。」(譯注:關於為什麼正純爸爸如此執著於初回限定版,慢慢看下去就知道了……)
對方就連退路都準備好了。
不給的話,父親就會在客人麵前失了麵子,自己也就會變成很不知變通的人。
給了的話,父親證明給客人看他能隨意支使我,展示我自己處在恭順的下仆的位置上。
既然立誌要做政治家的話,該怎麼做我完全明白,正純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