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章 第七章(3 / 3)

馬拉杜勒鋼琴大獎賽決賽。

千秋坐在觀眾席上,打開了手機的已閱短信。

【我是野田妹。我在決賽等著你哦。】

在知道她從公寓消失,在江藤家進行麵向大獎賽的特訓的時候,千秋曾經吃了一驚。而且也沒想到她真的走到這一步,了不起的家夥。

因為是決賽,所以不管哪個登上舞台的演奏者都具備了確實的實力和練習。

(啊,我認識那家夥。是白紙扇門下的四年級。)

演奏者編號第八的第一首曲子是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月光》。也是千秋和江藤在最後的課程上演奏的曲子。

(白紙扇總是要求學生彈得格外強烈和迅速的第三樂章……)

【好像教導傻瓜一樣整天大呼小叫地說著強音!強音!你的所有學生走隻會一種彈法!】

【你不用再來接受我的指導了。是我看錯了人。】

彼此丟下了傷人的語言後的分離。

但是,在八號的鋼琴中卻沒有半點好像火焰一樣的焦躁感。而是包含了深沉的感情,讓人可以投入地聽下去的演奏。

“白紙扇也變了呢。”

千秋向作為演奏者的八號送上了鼓掌。

決賽流暢的進行著。隨著野田妹的出場時間的接近,千秋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也開始不規律地劇烈跳動。

(三首曲子……她真的都能彈出來嗎?再說了,那家夥的鋼琴真的改變到了能留到決賽的程度嗎?)

【我覺得她最近好像有了改變。雖然她本人也許還沒有注意到。】

穀岡如此說了之後,就和江藤交換了位置。

不安。前一個出場者的演奏已經結束,下麵就是野田妹。

“出現了!”

會場中爆發出了原本不應該存在於全國性大獎賽中的笑聲。

“亂蓬蓬的頭發搭配禮服裙。今天也很厲害呢。可以說是威力提升哦。”

“而且還是深紅色的裙子。果然有意思~”

從後台出現在大家前麵的野田妹,抓著大大的膨脹起來的裙角慢吞吞的蹭到鋼琴前麵。

“她的演奏很有趣哦。怎麼說呢,該說是會隨著心情而改變吧?或者說是充滿出其不意感。”

“喲,今天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聽著其他座位上的觀眾們的對話,千秋有一種快要因為貧血而暈倒的衝動。

(那家夥果然是涉險過關的嗎?)

野田妹行禮後坐到椅子上。吸了口氣,將手放到鍵盤上。

莫紮特第八鋼琴奏鳴曲。

鋼琴的聲音和小提琴等弦樂器不同,隻要按動鍵盤就會發出。所以也許會有人不管誰按下去都是一樣。但實際上,就算隻是發出一個音,也可以讓人聽得出差別。

如果把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鋼琴的人的音比喻成用筆畫出來的線的話,那麼越是高明的人的琴聲,就越是比鉛筆和鋼筆還要纖細,越是接近清澈。

然後,隻有一少部分的音樂家的琴音會超越線的範疇,形成“顆粒”。

名為琴音的純粹的結晶體。

(選曲很好。充分地牽引出了她多彩的琴音,就好像交響樂的音色。)

琴音在廣闊的音域編織出纖細的樂曲。這是莫紮特為數不多的短調作品之一,在音色好像清水一樣的同時,又充滿了豐富的感情。

(咦……?)

甚至沒有留給觀眾鼓掌的時間,第二曲從強音開始。

舒曼第二鋼琴奏鳴曲。

(用盡全力的……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進行這種演奏的她。)

近乎鬼氣森森的集中力。可以用執拗來形容的切分音。就好像被樂曲本身擁有的節奏的緊迫感所附身一樣。

在野田妹讓人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樂曲結束後,會場好像暴風雨一般的沸騰了起來。

“Bravo!”

好像要衝破天花板一樣的歡呼。無休無止的鼓掌聲。

野田妹牢牢坐在鋼琴前,沒有彈奏下麵的曲子。如果是第三首沒有來得及練習的話……

千秋的腦海中閃過了棄權這兩個字。

(她真的可以彈得出來嗎?不——)

千秋凝視著野田妹的側臉,用力吸了口氣。

(野田妹不是隻有這種程度吧?)

她的手動了。

第三曲開始了。

斯托拉維斯基·派特魯修的三樂章。

第一樂章《俄羅斯的舞蹈》。

通過人偶師的笛聲而獲得了生命的三具人偶,在謝肉祭嘈雜的觀眾麵前開始笨拙地起舞。

輕快的斷音在進行歌唱。

daradara,dadadada,dadadada

“——”

在曲子進入中盤的瞬間,野田妹的鋼琴一下子停住了。

所有的觀眾都一陣僵硬,在緊迫的寂靜中縮了縮身體。幾秒後,琴聲再次打破了沉默。

“奇怪,複活了?”

“不……那個是……”

觀眾席上出現了竊竊私語,好像是開始注意到了。

(她在作曲!)

野田妹彈奏的並不是派特魯修。雖然旋律還勉強殘留著,但是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曲子。

千秋蒼白的臉色感覺到了既視感。她好像忘掉了曲子。這是野田妹經常幹的靠著印象來擅自進行的即興演奏。

(熱鬧的玩具王國。)

明明是由錯誤組織起來的複雜旋律,卻好像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曲子一樣。就連熟知派特魯修的人,都被引導進了新的國家。

(可是……)

“啊,從第二樂章開始又回到了派特魯修上了。”

不知是誰嘀咕了一句。

被人偶師踢飛,丟進好像牢獄一樣的小屋的派特魯修。對於人偶師的怒火和恐怖。想象著雲端上的存在的幸福感。

充滿感情的琴音讓人感覺到了曲子的深度。野田妹從什麼時候起,已經具備了如此程度的表現了呢?就好像她本身正在愛慕著什麼一樣。

然後是謝肉祭。

在華麗到最高點的謝肉祭的背後,卻是奈落的黑暗。

無法分清夢境和現實的派特魯修的悲哀的末期。

鋼琴的聲音消失,在結束的瞬間被永久的關進了不同的世界。

無法發出聲音。

麵對著被吸引進曲子,即使在樂曲結束後也無法返回現實的觀眾,野田妹低頭行禮。因為椅子的移動聲音而恢複清醒的觀眾,好像為了追趕她一樣地送上了鼓掌聲。但是野田妹已經進入後台消失不見。

(不管進行了多麼出色的演奏,改變了曲子的話,在大獎賽上還是沒有意義啊。)

“最後還是沒有趕上嗎?”

(即使如此……)

在裁判們進行討論之後,進行了賽果發表和表彰。

白紙扇門下的八號選手坪井獲得了第四名。他確實演奏得不錯。然後,

“第一位從缺,第二位是二十一號選手,瀨川悠人。”

在祝福的鼓掌中,混雜著好像是認同結果的輕微苦笑。

太陽西沉了。

野田妹把裙子和頭上戴的緞帶塞進袋子裏麵,抗在肩上走出了會場。這種地方,已經連再多待一秒的必要也沒有了——她再也不想再呆下去。

“野田妹。”

被從背後叫住,野田妹用粗魯的眼神看向聲音的主人。

千秋背對著紫色的天空站在那裏。野田妹的眉頭間出現了皺紋。

千秋緩緩地眨了一下眼。

“明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歐洲?”

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是他?

“我覺得,如果你想把鋼琴繼續下去的話,比起我們學校讀研來,那邊應該比較適合你……那裏對怪人比較寬容,而且在海外可以看到、感覺到、體驗到更多的各種各樣的東西。”

“為什麼必須學習到那種程度?”

野田妹從被風吹亂的頭發裏麵,發出了低沉到極點的聲音。

“你問我為什麼?你不是打算真心彈鋼琴了嗎?所以……”

“我參加大獎賽隻是因為想要獎金。隻是想要用來玩耍的錢!”

“咦?”

“為什麼大家眼睛裏麵都隻有勝利!永遠都是這樣,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

一旦野田妹彈奏鋼琴,周圍的大人們總是在稱讚的同時斥責她。

在第一次彈奏肖邦的變奏曲的時候也是這樣。

【小惠好厲害!】

【你應該有更高的目標!應該進軍全世界!】

【為什麼就是不按照我說的去彈!?】

那種事情,我才不管。

“那種感覺,我已經受夠了!自由自在地彈奏鋼琴,有哪裏不好了?”

“你……在大獎賽中,在那個舞台上彈奏鋼琴的時候,真的不快樂嗎?”

“不快樂。”

野田妹將視線從露出困惑表情的千秋臉上轉開。

“——我懂了。那麼夠了。”

千秋好像死心一般歎了口氣。

“今天,我第一次見到了那麼標準地按照樂譜彈奏的你。”

耳邊傳來了千秋的皮鞋越過野田妹的四拍子的聲音。

“那是非常好的演奏。”

原本應該是讓人高興的一句話,今天聽起來卻格外的遙遠。千秋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終於無法再聽見。

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在了野田妹的腳邊。

“即使如此……不是也還是不行嗎?……”

眉間的皺紋展開,眼淚從失去力量的眼角中滾落。

野田妹並不是希望被千秋帶走。而是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跟隨在他的身邊。

失去了夢境和現實區別的魔術師。

馬拉杜勒大獎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