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夫人的聲音有點抖，因為前些日子的焦慮而徒添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惶恐和辛酸，視線也開始往下壓著模糊了起來，“那畢竟是那孩子自己的事情，我沒法替他做出選擇……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做，他才能對自己的存在不再疑惑……”
“啊，那就算了。不怕的，夫人，慢慢來吧，總有一天他能像個普通人那樣，在人群裏安穩地生活的。”
瑟希亞說著笑了起來，琉璃般能看透人心的灰藍色眼眸遞過去一個非常能安撫人的眼神，“您別緊張。他不願離開那裏也罷，我並不會強迫他的——幫我給他帶句話吧。”年輕的主教語速平穩地道，“留在樹林裏的時候，多多注意那裏的流民。品行好有能力又願意上進的，就推薦給我。至於那些給居民們造成了很大困擾的混混……就不必把他們當做勞倫茨家的領民了。”
歌德夫人聞此不由神色一滯。
“我……他……他不懂怎麼接觸人……”這辛酸的母親張了張嘴，眉毛和眉頭破天荒地在臉上堆成了一個愁苦的形狀，最終還是在瑟希亞不容拒絕又充滿鼓勵的微笑中有點兒沮喪地應聲領命，然後拎起油燈就要連夜去找她那長年累月藏在樹林裏的小兒子了。
唉，阿比斯，她可憐的孩子呀！
女管家憂心忡忡地沉著臉簡單地收拾好東西叫大兒子海迪拿著，稍微休整了一下就打算直接奔赴愛子的所在。然而打著瞌睡的門房卻叫她一下就爆發了——
“湯姆，你這懶鬼，別睡了！”歌德夫人裹著舊棉袍生氣地踹了那個睡得正香的胖小子一腳，“我給你雙倍的錢不是叫你來睡覺的，就不說什麼小賊了，要是有什麼刺客潛伏進來，我就擰掉你的腦袋掛城頭去！”
“啊啊啊啊歌德夫人！”
那小子被踹得一下從凳子上蹦了起來，肚皮上的肥肉也隨著顫了兩顫，“啊喲您老這一腳踹的，阿瑞斯的戰馬都能飛到天邊去啦！我錯啦，我錯啦，別掐我的肥肉！保證下次再不會這樣了。突然要弄個顛倒作息的活兒，我這一不小心就……”他拍了拍肚子不停地告起罪來，說出來的話倒是半點沒因驚嚇和困倦變得顛三倒四，“好在有神殿的騎士老爺們在守著，不然我就是死一萬次也不能贖罪啦！”
“行啦，你閉嘴吧！”歌德夫人被這油嘴滑舌的腔調弄得忍無可忍地又踹了他一腳，“給我找兩匹馬來，小夥子。沒有下次！”
“哎，好的！”胖小子顛著肥肉一溜煙地跑了。等回來的時候，他手裏就多了兩匹馬的僵繩，然後歌德夫人的大兒子把東西往馬背上一掛把母親扶上了馬，就沉默著直接出發了。
這夜裏又黑又冷。這對母子一前一後地點著油燈在雪地裏前行著，卻並不會有任何野獸跑來把他們當成食物，即便夜裏野外點亮的燈在往常的冬日而言通常都是被餓狠了的凶獸們的活靶子——有頭落單的母狼甚至在他們還沒驅馬走到跟前就忙不迭地抖抖耳朵逃跑了，而路上就連半頭野熊都不曾出現過。
“雪小了很多……海迪，你說阿比斯這幾天過得還好嗎？”
歌德夫人策馬在風雪裏咳嗽著，她看了一眼從被搖醒起就一直板著臉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大兒子，發覺對方情緒不太對路，“哦……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有狼群回來。”臉上沒什麼表情的青年豎起鼻子在風裏嗅了嗅，一雙眼竟在這夜裏發出了狼一樣的綠光，“他們剛吃了一餐，風裏全是血腥味……”
“那可真可憐。”歌德夫人沉默片刻，然後抿著嘴拉了拉毛皮衣領，腿一用力夾緊了馬的小腹好讓它跑得更快些，“我們得趕快了，血腥味的刺激對你弟弟來說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