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殺我父母,滅我族人,本當取你人頭以慰我爹娘在天之靈。”陸文彥苦笑一聲,“然而你予我又有養育之恩。我適才射你一箭是為父母族人報仇,拔去箭頭是還你養育之恩。種大將軍,你我算是兩清了,現在我要追隨我爹娘於九泉之下,請你不必阻我。”
他這兩天心頭總是無端冒出恨意,便自知中了心魔,就怕一時控製不住自己,便趁還有一絲理智之時把血箭箭頭拔去。陸文彥望著眼前這個兩鬢微白的一代名將,情知自己並非是為了那養育之恩而手下留情。
畢竟是二十載的父子情份!
種世衡聽罷不語,盯著義子的雙目,沉聲道:“你為何要說我殺你父母,滅你族人?這些都是那兩個西夏人告知你的嗎?”
陸文彥呆了片刻,而後歎一聲:“原來我一舉一動早在義父監視之下。那兩個西夏人想是已為義父滅口了吧。”
種世衡搖頭:“他們是死了,不過是咬舌自盡的。彥兒,我想你是上了那兩個西夏人的當了。”
陸文彥為之一愣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為自己辯解。三川寨一役你為野利旺榮所敗而後便派人至他後方血洗其族人。其中老弱婦孺便交予李元昊實施反間計。而我的父母正是慘遭你毒手的其中二人,隻是,你又何必留下我呢?”
“我當年在三川寨一役的確是做了樁錯事。”種世衡神色黯然:“至今想來仍是後悔莫及,然而並非如你所說,我用反間計不假,血洗野利族卻絕無此事。你父母之死確是因我而起,但與三川寨之役卻並無半點幹係。”
陸文彥此時已不再去搶那枝箭,專注地盯著陷入回憶中的義父,知他此時不會騙他,心中卻有著千百個疑團:“我爹娘到底是怎麼死的?”
“你父親是我當年軍中參將,曾隨我出生入死,為我多方出謀劃策,是我最得力的一個部下。可惜,他在一次與遼軍作戰時中箭身亡,你娘身體本就孱弱,受此打擊更是流連於病塌之上沒過多久便也追隨你父親於黃泉。那年你尚在袈褓,我便把你抱回家中撫養。”等陸文彥長大懂事後,他便收之為義子,從此帶他於身邊,隨他行軍打仗曆盡風雨。實則,他對文彥要比自己的幾個兒子要親上數十倍。
“那你為何要說我爹娘之死是由你而起?”他仍欠他一個解釋。
種世衡沉默了一下,黯然道:“因為讓你父親致命的那一箭本該是射在我胸口上的。”彥兒的父親當年為他擋了一箭,故他並不避陸文彥向自己射來的血箭,隻當還他一條命。
陸文彥聽罷不發一言,心海翻騰,轉過千念,怎麼可能?難道說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個誤會?深吸口氣,才想起最為重要的一點:“若一切全如你所說,那盛傳的西夏遺孤也是子虛烏有的了?”
種世衡閉上雙目,沉默了許久才睜開眼,一字一句道:“這正是我在三川寨做的錯事,我當時年輕氣盛,一心想著建功立業,一念之間便斷送了那個嬰兒母親的性命。”
他走向潺潺溪水,左手有些微顫,彎下身子捧了一掬溪水,怔怔隻管盯著,隻覺這清溪也洗清不了他的罪孽。那個年輕母親臨終時慈愛的笑容至今仍盤旋在他腦海裏,他這些年來東征西討,身為將帥,自然也是雙手沾滿鮮血,但隻有此樁憾事讓他懺悔了二十年。
身後的陸文彥聽到此處隻覺越發的糊塗,卻不敢打斷義父回憶往事。許久才見種世衡緩緩站起身,嘴邊一絲苦笑蔓延開來:“李元昊為報當年中我反間計之仇,今日也派人在汴京青澗兩地傳遍我收遺孤之事。隻是他對詳情也不甚了解,見你是個孤兒又是我的義子,便認定了你便是當年我收養的野利族後代。立即便派探子至你營中添油加醋,極盡挑撥之能事。”
他長長歎口氣:“自然這也不能怪他。用反間計是兵家常用之法。隻是我奇怪難道他就沒想到……”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
陸文彥心頭一緊,已經猜到義父下麵要說什麼了。
果然便聽到種世衡緩緩道:“他就沒想到我當年收養的那個西夏遺孤其實是個女嬰嗎?”
“難道是青兒!”陸文彥失聲叫道。怪不得青兒要離營而去,至今未歸。
種世衡疲憊的點點頭,隻顧對著溪水發呆。
“可是,青兒她為何連我都要躲?”而且她的書信還直接把他稱為仇人。
“這是因為,當年率兵從敵軍後方擒獲野利族族人的,正是你的父親。”二十年前的那段冤孽他已原原本本講給青鈺聽,這樣一來倒也解了他心頭一個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