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如此，才能讓『外人服』成為千歲唯一的外貌識別。栗林家雖然覺得事有蹊蹺，卻一直無法掌握確實的證據，這才讓千歲平安無事地從小學一路升上高中。」
這的確是個辦法沒錯，不過……
「可是自從去年開始，栗林家委托征信社針對千歲進行更嚴密的調查，而且差不多在同一個時間點上，千歲的真麵目竟然被一名少年發現了。」
那名少年就是我。
「更令人氣結的是，千歲居然要求那名少年協助她擺脫『外人服』。我試圖讓千歲轉學，千歲卻說什麼也不肯答應，無奈之餘，我隻好成為學校的老師，就近保護千歲的安全。結果……該來的還是躲不掉。」
千夏將新聞社的號外攤在桌上，自『外人服』當中現身的千歲學姊清晰可見。照片中的學姊真的跟母親十分神似，也難怪佐佐木斷言千歲學姊的體內留著栗林家的血。
「難怪你堅持反對我治療千歲學姊的對人恐懼症。」
當初我並未將千夏的警告放在心上，結果間接造成了栗林家的人找上門來的局麵……
「這並不是你的錯。」
千夏似乎察覺我的心思。
「隻要千歲產生脫下『外人服』的意識，就遲早得麵對這個局麵。再說我本來就打算在千歲滿二十歲的當天告知一切，讓她自己做出選擇，現在隻不過是提早了幾年罷了。」
千夏的開脫之詞，讓我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當時你曾經明確的表示千歲學姊不能脫下『外人服』，否則會遭致不幸。所謂的不幸，就是指被栗林家發現的意思嗎?」
「是的。」
「回到栗林家真的會不幸嗎?千歲學姊的母親雖然命運多舛，不代表千歲學姊也會如此吧?」
「栗林家目前沒有繼承人。」
「?」
「新生代不是觸怒了大家長栗林龍太郎，就是死於交通意外，因此栗林家一直找不到繼任的人選。龍太郎十分欣賞千歲的母親，根據常理來判斷，我認為他打算立千歲為繼承人。」
「原來如此。」
這應該就是調查行動漸趨積極的原因。
「成為栗林家的大家長，真的會遭致不幸嗎?」
結衣發問。基本上這也是我的疑惑。
「那是一定的。栗林家是個傳承千年以上的大家族，直係和旁係血親的人數可不是鬧著玩的，爾虞我詐及爭權奪利的戲碼更是隨處可見。領導這種大家族到底有多吃力，不是我們這些外人所能想像的。」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嘛。」
「以、以前千歲（母）常常跟我提起的關係。」
千夏似乎有些狼狽。
「千歲啊，我不會求你原諒我隱瞞真相的行為，因為這是唯一的選擇，我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若不是今天發生這種事，你依然是我姬宮千夏唯一的妹妹。」
「……」
千歲學姊並未開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唯一的血親變成陌生人，母親的娘家又急著跟自己團圓，而且還要繼承龐大的家產、成為整個家族的領導人。一連串的事件接踵而來，也難怪學姊會出現茫然失措的反應。
「自己做個決定吧!看是要回到栗林家，還是繼續保持姬宮千歲的身分。」
在場眾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千歲學姊的身上。
「我……」
千歲學姊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邊。
「事發突然，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更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也是啦!」
麵露同情之色的結衣歎了口氣。
「佐佐木可不會等你做好心理準備。」
千夏冷冷地開口。
「這話怎麼說?」
「他是個絕頂聰明的行動派人物，一但發現千歲的真麵目，勢必會立刻展開行動。為了將千歲帶回栗林家，即使是使用暴力也在所不惜。」
「使用暴力?」
「簡而言之，就是綁架。」
「會不會太誇張啦?」
不過從他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來判斷，千夏的推測並不是絕無可能。
「可是……我還是沒辦法立刻做決定，給我一點考慮的時間好嗎?」
低頭看著腳邊的千歲學姊緊咬下唇。
「好吧，我盡可能地替你爭取時間，這段期間你就好好地準備吧!」
說完之後，千夏自沙發起身。
「等、等一下，準備什麼?」
背對大家的千夏冷冷地回答。
「準備作戰。」
「作戰?怎麼作戰?喂!」
千夏不再開口，靜靜走出客廳。幾秒鍾之後，玄關傳來大門開閉的聲響。她到底有什麼打算，為什麼不肯跟大家一起討論?我實在受夠了這個神秘兮兮的女人。
客廳再度陷入沉默。
緊咬下唇的千歲學姊一直盯著地板。我試著鼓勵學姊，可是看到學姊矛盾掙紮的表情，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千夏也真是的，至少也應該給千歲學姊一點建議吧!）
好歹兩人也做了十幾年的姊妹……
不過轉念一想，身為其中一個選項的當事人，或許千夏隻是不希望影響千歲學姊做決定吧!
這時結衣突然站了起來。
「我也該回去準備了。」
「等一下，你要準備什麼?」
結衣朝著我的小腿骨踢了一腳，迫使我再度坐回沙發之後，朝著低頭不語的千歲學姊看了一眼。
（你就留下來跟她談談吧。）
結衣以眼神示意。
（那你別走啊，大家一起討論不是更好嗎?）
我也以眼神做出回應，可是結衣隻丟下一句明天見，旋即轉身離開客廳。
（冷血動物!）
我恨恨地盯著結衣離去的背影。獨自麵對這種尷尬的情況，對我來說實在是難以負荷的壓力。
無奈之餘，我隻好再度坐上沙發，打量著身旁的千歲學姊。
學姊還是維持先前的姿勢，緊握的雙拳放在膝上，眼睛直盯著地板。麵色鐵青，表情十分僵硬。
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麵對一個處於這種狀況的女生，我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千——」
鼓起勇氣勉強開口的時候，千歲學姊突然抬起頭來。
「純人，你覺得呢?」
「這個……學姊是指回到栗林家比較好、還是繼續保持姬宮千歲的身分比較好的意思嗎?」
「……嗯。」
「我覺得——」
該怎麼回答?回到栗林家之後，學姊將會遭遇什麼命運?
千夏認為成為栗林家的大家長，就等於是不幸的開始。
可是這種認知真的是正確的嗎?成為豪門家族的大家長，真的等於不幸的開端嗎?說不定千歲學姊還滿喜歡她的新身分呢!
不過——
「千歲學姊回到栗林家之後，大概就不能繼續就讀克雷馬奇斯高校了吧?」
我不知道栗林家在哪裏，不過進入豪門之後，應該是很難保有原先的生活吧。
「這……或許吧!」
「若真如此，我可能會投反對票。」
「可是再過幾個月之後，我就要從克雷馬奇斯高校畢業了，結果是一樣的。
「是、是沒錯啦，可是這段期間的努力，不就是為了最後這三個月嗎?選擇回到栗林家的話，往後的三個月就等於是憑空消失了。」
「說的也是。」
「等一下，好像不應該把往後的三個月當成選擇的基準。」
畢竟學姊的選擇將會對她的一生造成重大的影響。
「千歲學姊，你有沒有回到栗林家的意願?」
學姊點點頭。
「我對大家長的寶座沒有興趣，可是我很想回去跟外公見個麵。」
「……」
「之前我的家人就隻有阿姊而已，而且都是透過『外人服』跟阿姊亙動。每次看到你的家人，心裏麵總是既羨慕又忌妒……」
「……學姊跟千夏沒有血緣關係的事實，是不是造成莫大的打擊?」
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在說廢話。
「千夏雖然是養育學姊長大成人的代理母親，然而學姊還是對跟自己血脈相連的栗林家比較有興趣?」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千歲學姊雙手掩麵，嗚嗚咽咽地啜泣了起來。
我已經好一陣子沒看到掩麵而泣的千歲學姊了。記得發現『外人服』的秘密時，學姊也是像現在這樣嗚咽啜泣。
於是我移動到學姊的身邊，輕撫學姊的頭發。學姊的哭聲逐漸變弱，一陣子之後就停止了哭泣。隻見學姊擦擦鼻尖，泛紅的雙頰流露出一絲暢快。
「謝謝。隻要你摸摸我的頭，我的情緒就會逐漸恢複平靜。」
學姊嫣然一笑，模樣十分可愛，看得我不禁微微發窘。
「……不知道學姊的母親是怎樣的人。」
為了掩飾泛紅的雙頰，我刻意抬頭看著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
「那張照片真的跟學姊很相似，頗有學姊正常進化之後的感覺。」
「看吧，我本來就還在進化中嘛。」
「不知道學姊的母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進化的。」
「我想一定是十八歲的時候。沒錯，十八歲的進化!」
「這好像是為學姊量身訂製的解釋……」
兩人相視而笑。
「純人，你喜歡哪一個?」
「哪一個是指?」
「進化前和進化後。」
「這個嘛……跟雷丘比較起來，我比較喜歡皮卡丘。」
「我是說我啦!」
學姊掄起拳頭作勢打人。
「其實兩種都不錯啦!嗯，都很可愛。」
「又是這種兩邊討好的回答，真是虛偽。」
「不，我是說真的。」
「才怪，明明就是敷衍。」
「天大的誤會，我真的不是那種人。」
「是嗎?一開始說我是冒牌貨，之後又說隻有『裏麵的人』才是真正的千歲學姊，這不是見風轉舵又是什麼?」
「都已經過那麼久了，學姊怎麼還記得這麼清楚?」
「因為我的心眼小啊。」
「是哦——」
看到我狼狽的模樣，千歲學姊不禁笑了出來，不過很快的又恢複先前的滿麵愁容。
「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該不該回到栗林家的問題還有考量的時問，現在的重點應該是在如何克服明天的難關。」
「明天?什麼難關?」
「學姊不是要在結業式的時候公布自己的秘密嗎?」
「啊啊啊，差點忘了。」
千歲學姊不禁抱頭苦思。
「……千歲學姊，你還好吧?」
「一下子發生那麼多事情，怎麼可能好到哪去。」
我能體會千歲學姊的感受。短短的兩天之內，不但『外人服』在全校師生的麵前曝光，甚至連出生的秘密都浮上台麵。
「我……」
我凝視著千歲學姊的雙眸。
「對不起，我不知道千歲學姊應不應該回到栗林家，不過我有一句話想要告訴學姊。」
「純人……」
「我希望學姊繼續留在克雷馬奇斯高校，以『裏麵的人』的身分度過最後的三個月。』
「我的想法也跟你一樣，可是……」
千歲學姊語帶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的心情也是一樣的哀感。
「怎樣，千歲還好吧?」
離開公寓之後，結衣正等在門口。我歎了口氣，無言地搖搖頭。
「也是，沒那麼容易釋懷。」
兩人並肩而行。
我將書包背在背上，抬頭看著天空。高照的豔陽已經躲在鉛色的烏雲之後，難怪從剛剛開始就感到陣陣寒意。
「聽說明天會下雨。」
結衣呼出白色的水蒸汽，同時摩擦自己的雙掌。
「而且午後還會下雪。」
「是哦!」
看來明天將會是一場風雨飄搖的結業式。
「栗林家……是嗎?千歲回到母親的娘家之後，恐怕就無法繼續就讀克雷馬奇斯高校了。」
結衣瞄了我一眼。
「或許吧。不過那個叫佐佐木的人渾身散發出獵犬的氣息，一但咬住了千歲學姊，恐怕不會那麼容易鬆手吧!」
「我也這麼覺得。」
「最後的三個月能不能留在學校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千歲學姊回到栗林家之後到底幸不幸福。」
「回到雇用那種凶神惡煞的栗林家，恐怕不會太幸福吧。」
「或許吧!要不然千歲學姊的母親就不會舍棄自己的娘家，把剛出生沒多久的千歲學姊托付給千夏了。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學姊的母親怎麼會選擇千夏那種人?」
「雖然批評學校的老師有點不太妥當，我想千歲的母親大概是另有苦衷吧!」
「嗯，有可能。」
千歲學姊似乎應該尊重母親的意願才對……不過轉念一想，這應該是基於我希望學姊繼續留在克雷馬奇斯高校而產生的念頭吧!
「可是沒待過栗林家，又怎麼知道好不好?說不定千夏老師跟千歲的母親對栗林家有偏見呢？」
結衣豎起食指左右搖晃。
「嗯，不無可能。」
「如果能先去觀摩一下就好了，類似一日體驗之類的。」
「又不是在找工作。不過你說的沒錯，這樣子確實比較保險。」
「如果回到栗林家之後才發現不能適應，我們也可以想辦法把千歲學姊弄出來。就像之前你從千夏老師的手中把千歲學姊搶回來一樣。」
「那個叫佐佐木的人可沒那麼容易搞定。」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學姊真的向我求救，我應該會毫不猶豫的潛入栗林家吧!
「星野……你是不是希望千歲選擇留下來?」
結衣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凝視著我。
「那、那還用說嗎?我不想讓千歲學姊回到栗林家。學姊明年就要畢業了，我希望學姊以『裏麵的人』的身分度過高中生涯的最後三個月。」
「原因……就隻是如此?」
「嗯……應該吧。」
「星野。」
結衣的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我不禁心頭為之一凜。
「是。」
「……你答應我的答案呢?」
「咕哇!」
刹那之間，我感到呼吸困難。結衣點出了我最不願意碰觸的問題。
「之前你說要等到千歲表明真麵目之後才肯回答，可是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恐怕得無限期擱置了吧!」
「不會擱置，到時候我一定會做出答覆。」
我連忙搖頭否認。
「真的嗎?什麼時候?」
「這個嘛……我也不能確定。」
「看吧，這跟無限期擱置又有什麼兩樣?」
結衣聳聳肩膀，逕自往前走去。或許是我的錯覺吧，結衣的臉上似乎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事實上我也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
就算千歲學姊順利的表明真麵目，我也不敢肯定自己真的找到了答案。是的，我到現在還是無法做出選擇。
（抱歉，結衣。）
我在內心向結衣的背影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