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真是誇張。」
「那是機器人嗎?」
「不，應該稱之為生化人比較恰當。」
第二天早上，克雷馬奇斯高校一年C班的教室充斥著同樣的話題。根據常理來判斷，這個話題恐怕已經讓整個校園為之沸騰了。
進人教室之後，我幹脆直接趴在桌上，假裝沒聽見同學之間的對話。
在電視上看到實況轉播的學生應該沒幾人，大家幾乎都是透過克雷馬奇斯高校新聞社今天早上在校門口發放的號外得知此事。
新聞社製作的號外印著『校園偶像的真麵目完全曝光』的聳動標題，旁邊還放了一張從本校學生預錄的電視節目上麵所擷取的畫麵。簡而言之，就是『外人服』無預警開敔、千歲學姊的真麵目暴露在眾人麵前的瞬間影像。至於千歲學姊利用『外人服』救了井上學姊和修雷吉的事實，全篇報導則是隻字未提。
其實千歲學姊大可宣稱當時的學生會長是冒牌貨，可是考慮到學姊希望以『裏麵的人』的身分展開全新生活的心願，這種說詞可說是毫無意義。
「星野，你知道這件事嗎?」
同學的聲音傳人耳中。
趴在桌上的我將圖畫紙裁成的三角形紙板放在背上，上麵寫著「無可奉告」四個大字。
除了學姊之外，新聞社的號外也對我多所著墨。撰文者認為學生會長的把柄被我捉住，所以才不得不推薦我為繼任的會長人選。至於我跟學生會長其實是一對情侶，則是另一種說法。
拜這篇報導之賜，我自然成為班上同學詢問的焦點，於是懶得多做解釋的我幹脆做了這張紙板，省去了開口說話的麻煩。
「星野殿下。」
又來了。我下意識地拿起紙板，舉到一半卻又停在半空中。
猶豫了片刻之後，我抬起頭來。
眼前出現了一張戴著眼鏡的熟悉麵孔。對方不是別人，正是我的朋友要垣內。
要垣內苦著一張臉，看起來有些失魂落魄。
「……於情於理，都得跟你把這件事說清楚才行。」
於是我站了起來，伸出拇指比著門外。
「我也一起去。」
坐在隔壁的結衣立刻舉手。
我在心中感謝結衣的體貼，畢竟現在的我實在沒有勇氣單獨跟要垣內說明一切。
「對不起。」
來到校舍後方不起眼的角落之後，我立刻低頭致歉。
要垣內不但早就認識千歲學姊的『裏麵的人』，甚至還曾經向她告白。看到號外上麵的文字和照片之後，應該已經猜到幾分了才對。
「請把頭抬起來。」
淒楚哀怨的語氣。於是我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地抬起頭來。
要垣內的表情十分嚴肅。三年的交情並不算短，我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嚴肅的要垣內。
「姬宮千尋殿下和學生會長其實是同一個人嗎?」
「是的。」
要垣內舉起雙手。我以為他要揍我一拳以泄心頭之忿，立刻下意識地咬緊牙關。
可是要垣內並未出拳，反而伸出十指拙著自己的腦袋。
「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點了點頭。
「要垣內，意思是你早就知道了?」
結衣大感意外。
「其實我也沒有確實的證據，隻是覺得不太對勁罷了。之前大家一起逛百貨公司的時候，星野殿下不是接到一通陌生女子打來的電話嗎?」
應該是『外人服』突然在更衣室裏麵停止運作的時候，千歲學姊打來的求救電話。
「當時我就覺得陌生女子的聲音跟千尋殿下十分相似，簡直就是同一個人。」
那時要垣內發揮不遜於獵犬的聽力捕捉到話筒另一端的聲音，之後還曾經表示對方連說話的語氣都跟千歲學姊一模一樣。
「可是我有一個疑問。在下曾經多次同時遇見千歲殿下和千尋殿下，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
於是我向要垣內解釋自律型『外人服』的存在。
「原來是A?1人工智慧。」
大為感歎的要垣內雙手一拍，我立刻再度低頭致歉。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讓你知道真相。」
「不必道歉。你有你的苦衷，隱瞞真相也是情有可原的，反倒是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呢!」
嗚嗚……眼前的阿宅突然並射出萬丈金光，活脫是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我對要垣內虧欠太多了，往後就算是遇上宅到不行的話題，也沒有理由閃躲回避。
「這就是男人之問的友誼。」
結衣的雙眸也泛起了淚光。
「我倒是沒關係啦，不過千尋……不，學生會長引起了那麼大的騷動，現在該怎麼收拾?」
「這個嘛……」
昨天的突發事件之後——
千歲學姊立刻關上『外人服』，飛也似的逃離學校。我當然也隨侍在側。
當時千歲學姊並未出現驚慌的神情。反正這本來就是即將公開的秘密，現在也隻不過是早了兩天而已。
因此我隻送到大門口而已，並未跟著上樓安慰學姊。晚上通電話的時候，學姊的語氣聽起來也十分平靜。
「我想應該不要緊才對，頂多隻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成了號外的主角而已。」
「學生會長今天來上學了嗎?」
「學姊昨天在電話中表示她會來上學，不過……」
「已經來了。」
結衣點點頭。
「上午我去拿學級日誌的時候，看到她走進敦職員辦公室。」
教職員辦公室?被找去談話嗎?學校老師看到那份號外之後，應該也是大感驚訝吧!
「千歲學姊看起來還好吧?是不是垂頭喪氣神情萎靡的模樣?」
「才不是呢，還是跟以前一樣的虎虎生風。」
「那就好。」
我不禁鬆了口氣。跟早見的偷拍事件比較起來，這次千歲學姊的反應顯然平靜了許多。
「不過也有可能是還沒看到號外的關係。換成是我的話，一定會在看到號外之後選擇早退。」
「很有可能。」
我打量著眼前的要垣內和結衣。
「我有個不情之請……今天放學之後，可以請你們到學生會長辦公室一趟嗎?如果千歲學姊在辦公室的話，剛好可以討論一下往後的對策。」
「在下沒問題。」
「我也可以。」
「……感激不盡。」
一股暖流直上心頭，鼻頭有點酸酸的。
我立刻拿出手機發送簡訊，通知學姊下午在學生會辦公室集合。
沒過多久，就收到學姊的回覆。
（OK~~~）
千歲學姊的一派輕鬆透過字麵表露無遺，我的心中頓時浮現不祥的預感。
☆
「大致上就是這樣。」
我、千歲學姊、結衣、要垣內以及聞風而至的浦乃出現在放學之後的學生會長辦公室。
首先我向大家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包括了我與學姊的相識，以及浦乃所肩負的秘密任務。當然，後麵的部分事先征得了浦乃的同意。
「原來是這麼回事。」
結衣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看來她終於明白我為什麼要將期限定在學姊預定出櫃的聖誕節了。
「小霞，這次的意外會對你的任務造成影響嗎?」
「不會。任務期限就快到了，我直接製作報告書即可。」
「那就好。」
兩者之間也隻有時間的早晚，以及主動坦白和被動揭露的差別而已。
「對不起，一直沒讓你知道真相。」
千歲學姊向要垣內致歉。
「沒關係，別放在心上。」
要垣內連忙揮揮手。
千歲學姊不禁眯起雙眼。學姊現在的心情，大概就跟我早上的時候一樣吧。
「想不到學生會長居然絲毫不受影響，真是了不起。」
結衣大為讚歎。
「會嗎?還好吧。」
「全校都知道了耶。」
「反正我原本就預定明天當著大家的麵前坦承一切，再說我對這副身體也沒有留戀了。」
千歲學姊說話的同時，我一直在觀察學姊臉部的表情變化。
真的毫不在乎嗎?就算隻是提早了兩天，嚴守多年的秘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公諸於世，真的還能保持冷靜嗎?
不過千歲學姊的『外人服』卻依然維持一貫的自信，看不出任何的動搖。
「好了，大家集合在這裏的用意是?」
千歲學姊將秀麗的長發往後一撥。
「想請大家針對往後的對策發表意見。」
「對策已經決定了。明天我將按照原定計劃在大家麵前坦承一切，就這麼簡單。」
「主動坦承跟被人揭發的感覺差很多，更何況學校的新聞社還在背後推波助瀾。」
我將早上拿到的幾份號外攤在茶幾之上，全都是針對千歲學姊的惡意批判。
千歲學姊不禁臉色一沉。
「大家對號外的反應都十分激烈。從班上同學的反應之中，學姊應該也略知一二吧?」
「他們都隻是躲得遠遠的，然後看著我竊竊私語而已。」
「哇，更慘。」
千歲學姊的外貌所展現出來的壓力與魅力，應該就是造成班上同學不敢當著學姊的麵前說話的原因。
「結衣，一年級女生的反應如何?有沒有聽見同情學姊的聲音?」
「完全沒有。過去學生會長完美的形象讓她們找不到批判的著力點，如今可是抓住機會大肆抨擊，絲毫不留情麵。」
「果然不出所料。」
「男生的反應呢?」
「打擊相當大，所有的男粉絲都呈現死魚眼的狀態。」
「太過分了!我也不過是躲在機器身體裏麵而已，他們的反應也太誇張了吧!」
千歲學姊嘟起雙唇，表情看起來十分不悅。
「我倒認為這是自然反應。就像是發現仰慕已久的偶像歌手居然跟年紀比自己小的男模同居的時候，也會出現同樣的反應。」
「純人，你舉的例子我聽不懂!」
「總而言之，就是打擊非常大的意思。」
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千歲學姊的真麵目，我也是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震驚是憤怒的溫床。」
浦乃喃喃自語。
偌大的辦公室頓時安靜了下來。
真的嗎?大家的震驚真的會轉變成怒火，從四麵八方一湧而至嗎?或者跟結衣和早見一樣，轉變成被出賣、被愚弄的情緒?
「明天就是結業式了，應該還不至於演變成那種地步。」
「不過見獵心喜的新聞社一定會在寒假期間發行更多的特刊，將話題延續到新學期開始之後。」
要垣內和結衣不禁麵麵相覷。
「不能以學生會長的職權進行幹涉嗎?一旦有了媒體塑造的醜聞，就算在結業式當天主動出麵說明，也不太可能扭轉先人為主的負麵印象。」
結衣的提議不無道理，然而千歲學姊卻隻是無奈地搖搖頭。
「新聞自由必須受到尊重。而且就算要對新聞社進行指導，也必須獲得學生會的同意。」
「明天一定會出現更多的不實報導，到那個時候……」
結衣緊咬下唇，神色十分不安。
「隻要在結業式當天說明一切，應該能取得大家的諒解。」
我試圖改變沉重的氣氛。
「結衣和要垣內不都選擇了原諒嗎?相信其他人也會接受的。」
結衣和要垣內思索了片刻之後，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嗯……或許吧!」
「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應該也能體諒才對。」
兩人應該是回顧選擇原諒的心路曆程之後，才做出這種結論的吧。
「所以現在的重點就在於如何獲得大家的理解以及體諒。學姊是否能以其他的方式在明天的結業典禮進行說明呢?或是有效地反製新聞社的抹黑與汙蔑之類的。」
「這個建議不錯，可惜光靠我們是辦不到的。我們都是一年級的學生，而且又是同班同學，必須尋求他人的協助才行。」
「言之有理。」
更何況我還是不實報導中的共犯，說服力相當薄弱。其他三人又是同班同學的身分，難保不會被拙上犯罪同路人的大帽子。
「尋求學生會的協助如何?」
「學生會?」
千歲學姊露出驚訝的神情。
「隻要好好解釋，學生會的成員應該會站在學姊這一邊才對。有了學生會的背書，化解全校學生的誤會也不是什麼難事，而且還能以學生會的名義發行反製新聞社的特刊呢!」
「是沒錯啦，不過……」
千歲學姊似乎對這個提議不怎麼有興趣。
「那就決定了，先向學生會說明一切再說。」
「唔——」
「還有什麼反對的理由嗎?難道學生會不會站在學姊的這一邊?」
「當然不是!」
千歲學姊言辭否認。
「學生會跟我之間的革命情感是不容懷疑的。這兩年來我們不知道一起度過了多少的難關，隻要好好的解釋，相信大家都會支持我的。」
千歲學姊的雙眼流露出無與倫比的自信。
「不過我還是不希望對他們做出無理的要求。可以的話，我想獨自解決這個問題。」
我能體會千歲學姊的感受。
可是——
「……不主動要求就可以了嗎?」
我凝視著千歲學姊。
「呃?」
「如果學生會真的接受學姊的解釋，就算學姊不做出要求，應該也會主動化解大家對學姊的誤會才對，至少在場的我們都是如此。」
要垣內和結衣點點頭。浦乃雖然麵無表情，應該也頗有同感才對，否則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如果學生會跟學姊之間真的有牢不可破的革命情感，這種時候更應該站出來替學姊向全校學生說明真相才對。」
「唔……」
千歲學姊無言以對。
結衣朝著我眨眨眼，似乎在誇讚我真會說話。開玩笑，好歹我也跟在舌燦蓮花、口若懸河的千歲學姊身邊觀摩了半年之久，這種小場麵不算什麼啦!
「好吧!」
千歲學姊不甘願的點點頭。
「明天的結業式之前，還有一場今年度最後的總大會，到時學生會的幹部以及各班班長將會在會議中承認你這個新任學生會長的地位。我可以請學生會藉著這個機會向各班班長以及社團幹部說明一切，再由各班班長以及社團幹部往下傳達。」
「那就麻煩學姊了。」
希望能在結業式之前，得到學生會的強力背書。
「到時候我可以出席嗎?」
結衣舉手發問。
「出席?為什麼?」
「當然是替千歲作證，證明千歲確實患有相當嚴重的對人恐懼症，必須穿上道具服才敢出門。否則光是千歲和星野的說明，恐怕還不足以說服大家。」
「在下也願意列席。」
「……」
要垣內和浦乃不約而同的舉手。
千歲學姊不禁睜大了雙眼。
「該怎麼說呢……謝謝。」
別過頭去輕聲道謝之後，千歲學姊低下了頭，難掩內心的靦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