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閑,周六下午,陳韻從H市大學圖書館借了一本《台北人》,畢業許多年,她看書的習慣仍然沒有變,隻是相比新書,她更偏愛讀過的故事,開始重溫老劇老電影老書,是不是初老的症狀之一呢?拿著書向一樓走,一群又一群的人朝著她迎麵跑來,他們的眼裏無一不閃著崇拜、狂熱的光芒。
陳韻朝人群看去,片刻愣神,她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黎睿,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俊逸而不失莊重,揮手間,簇擁的人群便不住地尖叫,激動地朝他湧去,高喊著他的名字,黎睿保持著微笑,身旁六個健壯的保鏢一路小心地護著他向圖書館旁邊的報告廳走去,陳韻站立一旁,人群經過她的麵前,她看向他的背影,看著被人群包圍的他,轉過身時,黎睿回過頭。
H市大學圖書館建在湖中央,窗外是一片澄澈的湖水,一年四季,靠窗的位置總是吃香,今天自習室裏人不多,陳韻才能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坐下。她翻到第三頁的時候,自習室裏一陣騷亂,成群結隊的人匆忙趕向報告廳,剩下的人早就坐不住了,周圍竊竊私語,他們無一不在談論今天回校做演講的黎睿。
今天的自習室像是青年騷動的心。陳韻起身,自習室外三三兩兩的人在熱烈地討論著,門口是黑壓壓一片又一片的人群,真是黑雲壓城城欲摧,整個校園被堵的水泄不通,陳韻索性在角落的石凳坐下來,兩耳戴上耳機,她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許久,太陽漸落下,周圍的人群逐漸散去。陳韻合起書本輕歎一聲,學生時代讀白先勇,文字之美,讀起來隻覺唇齒生香。現今再讀,隻覺蒼涼。人生匆匆百年,胸有丘壑者一事無成,叱吒風雲者晚年悲苦,對愛忠貞者歡場戲愛,滿懷鄉愁者故土難回……人生之無奈,一如滾滾紅塵歌詞——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遊,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正沉浸在悲涼的情緒中,一輛車經過她的麵前,黎睿坐到她身邊,陳韻側身看他時,他忽的抱住她,溫熱的氣息灑在她的唇邊,他認真地看著她,拇指指腹摩挲過她的耳際,陳韻下意識推他,黎睿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勺,將她往懷裏拉得更近。“噓。”
陳韻見她身後一群人在四處張望,了然。“他們走了。”
黎睿的嘴角重新斂起,好像陳韻剛才看到的在人群中微笑的人並不是他。陳韻起身,黎睿拉住了她的胳膊,緩緩點起一根煙,在空氣中氤成一灘光圈。“你真的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空氣裏是微醺的香樟味和他指尖上的煙味,黃昏的餘暉灑在他們的身側。陳韻看向他,跨過陳舊泛黃的時光,看向他,看到他在那食堂裏,他同樣坐在她對麵,將她不愛吃的菜一一挑揀出來,虔誠的細致。
“好久不見。”陳韻看進他的眸子裏。
“嗯,有機會一起吃飯啊。”
“H大學的校園很美啊。”
“這些年,你還好嗎?”陳韻忽的紅了眼眶,她垂下頭,深呼出一口氣:“我想象過無數次我們再遇,想象中,我會這樣和你寒暄。”
黎睿眉眼微動,他在陳韻麵前蹲下,兩個人目光相對:“你知道,我不需要你這些遲到的問候。“陳韻,你好好想想,我想要什麼?”
陳韻抬起頭:“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問候。”黎睿的臉近在咫尺,右眼角的傷疤如此顯眼,陳韻心中酸澀,還是心疼他:“黎睿,你眼角的傷是怎麼留下的?我——”陳韻話音未落,隻見黎睿忽地眼神泠然如霜,突如狂風卷起驚濤駭浪,陰霾冷厲之極:“陳韻,你竟真的心狠至此。”黎睿捏住陳韻的胳膊,眼裏閃過刀光劍影:“知道嗎?一個人隻有被傷害,才會明白,她的手裏曾握過一把刀。”黎睿將她拉向自己,眼裏似要噴出火來,熊熊烈火燒斷了他們來時的路,他惡狠狠地甩開陳韻的胳膊,她跌坐在地上,抬起頭,他的背影模糊在視線裏,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但她知道,他們回不去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陳韻起身,好像她從未摔倒一樣,好像她並未看見車窗裏那個模糊的側影,她的室友,她曾經的好朋友莫莉,他們,還是在一起了吧。
雷聲轟隆,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周圍是匆匆跑著躲雨的學生們,陳韻茫茫然地走在風雨中,一把黑色的傘撐在她的頭頂,風雨好像都小了,低垂的視線緩緩抬起,林玉言神情悲哀而憐憫。
黎睿下午才做的演講,傍晚各大網站財經首頁就打出了商界巨擘演講首秀的標題,娛樂板塊也毫不示弱,什麼這才是高富帥的正確打開方式,這樣的國民情人請給我來一打,明明可以靠顏值卻要靠才華的商界傳奇······陳韻關了新聞推送,一夜無眠。
便利店裏,黎睿枯坐到深夜,旁邊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孩,男孩好奇地打量著他,拽著他的衣襟,店主走過來不好意思地抱起小孩,男孩哭喊著不願意,黎睿將桌上的米酒拿到一邊的高架上,笑著將男孩抱到他旁邊的椅子上,黎睿啊,什麼時候讓奶奶抱孫子啊?黎睿啊,我未來的孫子呢,肯定和你小時候一個眉眼,奶奶用手摸就知道······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側顏,男孩聽到店內放的《寂寞沙洲冷》,奶聲奶氣地問著他,叔叔,寂寞沙洲是沙漠嗎?黎睿目光溫暖,嗯,那是一個地方,他教男孩蘇軾一句詞“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男孩稚嫩的聲音跟著念了幾遍才念清楚“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