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時值春耕,然保州境內棄良田千裏,遍野不尋一人。金人狩於狼山一帶,山中獸慌而奔走。保州內城人人自危,兩軍對峙半月之久,均按兵不動,久無舉措。
狼山上樹木蔥蘢,透過高高的樹枝就能看見幾朵不規則的白雲,襯著瓦藍的天空,顯得素麗靜美。蒼翠的冬青傲然挺立,樹丫之間夾著許多精巧如黑眼睛一般的可愛鳥窩。滿山的映山紅開得正好,潑墨一般點綴在矮矮的灌木叢中,漫山遍野,豔紅的,粉紅的,好像小鎮姑娘羞澀的臉。
我將那匹醜的不見原形的玉麵青花驄放在一棵楓樹上,就地而坐,扯下一枝開得正豔的映山紅,飛身上了一棵大樹,坐在樹丫上極目遠眺,山風吹拂著我的長發,衣服獵獵作響。遠山疊嶂,陽光踱在青翠上泛著青色,幾百裏外就是景兵駐守的保州城。
算起來,從我逃出來進入金軍營已經十餘日了,完顏祿一直按兵不動,我那將軍爹爹也沒有任何舉動,隻是派人給我送了封信。將軍爹爹惜墨如金,一張白紙上隻有兩句,第一句是“不可魯莽行事”,第二句是“我兒切不可意氣用事”。從探子手中接到這句話時,我自認為第一句和第二句的意思大意完全一致的,可是還是經不住傻笑了一下午,直笑得嶽思齊對我側目而視,我這才恨恨瞪了回去。那封信後來是嶽思齊動手搶了去投到火裏,因為我想將這封信保留起來。嶽思齊說這是通敵的證據,我心裏老大不舒服,跟嶽思齊的說法相比,我更願意將它當作家書,因為第二句上多了兩個字“我兒”。我在微澤觀八年都沒有收到家書,常想司馬青穹還真是娘不疼爹不愛的主,原先我想我就是我,司馬冽將軍隻不過是個掛名爹爹,可是近來小受了些刺激,這刺激直接導致我想起了我前世的爹來。民間傳說那從石頭裏蹦出來的美猴王孫悟空的娘是觀世音菩薩呢,我雖來由不明,但還是想有娘和爹爹疼,娘是指望不上了,因為將軍爹爹自妻子過世後忙得沒有時間續弦,我能指望的隻有爹了。也許將軍爹爹寫第二行字是因為聽了司馬智說得我吞假死藥的事受了觸動,但是隻要沒有忘記就好。
舒忻在他們父子刺激了我以後就領著他爹去找他娘了。江湖傳言大都是不準的,舒忻的爹,紅幫得前幫主舒墨竟然並沒有死,可是在舒忻的心裏也許舒墨還不如死了得好。舒墨就是武功高強,身形鬼魅,玉笛橫陳,指揮著一幫蛇打暈了我的帶著鬥篷的黑衣人。當然舒忻恨他的緣故並不是因為他綁了我,而是因為舒墨幫主對不起他娘和他。
那一日想起來我自覺是十分驚險的,舒忻重傷,我本以為他可以堅持得久一點因為這小子一路連哼哼都沒有,腳步也沒有變慢,喘氣聲比我都輕。不過後來證明我低估了舒忻的忍耐力,他的忍耐力實在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前無馬車後有追兵的情況下,他華麗麗地暈了過去。我真是哭笑不得,背著他走了幾步,林中傳來幾聲短促的笛聲,那笛聲晃晃悠悠地有著牧童放牛歸來的悠閑,輕輕飄飄宛如妙齡女子飛揚起來的一縷青絲,這笛聲落入我的耳中腿一軟,我便跌坐在地上,舒忻砸在我的身上,血從他胳臂上的傷口迸濺出來,有幾滴落到我的臉上,溫溫熱熱的。我手忙腳亂地撕了衣服幫他止血,心中慌亂,等我做好一起抬起頭來,笛聲早已停止,不意外地看見不遠處站著的黑色人影。
黃昏中,杜鵑啼叫,麻雀回巢,黑衣人的衣衫無風自動,殺氣騰騰,周圍氣壓快速遞減。我本來還在心裏僥幸地想既是受人所托,應該不會殺我,可是看到這樣的場景,隻得歎一聲“命不久矣”,清風老道老是擔心我禍害人世,卻不想我年紀輕輕,尚沒有建功立業就這樣死在江湖上,死了哭了最凶的應該是白蘭了,然後石扶風估計也氣得隻剩半條命,他的債再也追不回來了,我也不用受他的威脅了。黑衣人身形一動,我閉上眼睛,摟著舒忻,都是這小子害了我。
半響,睜開眼睛,我並沒有認為是因為黑衣人下手太快,我還沒感覺到疼痛就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因為周圍的場景並沒有變,隻是那黑衣人站到了我的麵前,他聲音顫抖地問道:“這小子叫什麼?”
這個問題無疑是出乎我意料的,大概是因為人麵對著無法逃過的危險時,大腦都容易當機,我極想問一句“我要是告訴你了,你能放過我們嗎?”,但這隻是想想,事實上,我幾乎立馬答道:“他叫舒忻,紅幫的少幫主。”
黑衣人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舒忻,喃喃道:“我以為自己不去看他們就再也見不到了,卻不想到底還是再見了。”說完抬頭瞥了我一眼接著道:“把他給我。”
舒忻壓在我身上,實在是累人得很,雖然很想將他就交給別人,但是卻不是眼前的這人,我道:“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