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是沉的……"青澀這樣想:"如果頭不沉了,所有心上的傷都愈合如初,像嬰兒肌膚一樣幼嫩敏銳……"
"日子該是不一樣了吧……"這是一聲長歎,它和沉悶鬱結的腦子一起固結在了青澀的顱骨內,她四肢鬆垮眼皮垂落嘴角全然下耷,就連氣息也滯緩奄奄,她抑鬱太久了吧,即便心急如焚也似死灰一團——她已然慵懶了,她對一切慵懶,她太疲累已沒有力氣可繼續——熱望如冷雨後的深潭,被無望和無力死死地拽入無底深淵……
青澀常苦笑著說自己的故事可以寫一本書了,是啊,那苦得能把心石化的經曆世間少有人經曆過的,即便寫成書也算是一種奇觀了。人心的複雜、情感的冰冷、生活的煎熬痛苦的掙紮統統加之於一個病患身上,的確是倍感辛酸艱險的吧?青澀被這數十年的淒慘生活摧折著,折磨得都不成人樣兒了。她很痛苦也很絕望……
親人離她遠遠的,朋友也沒的,丈夫是隻會用毒舌與拳頭與她交流的,兒子是很愛她的,不論日子有多麼顛沛流離都信著她護著她陪著他,可他還年少,而且他也已開始迷茫苦悶了……靠山山倒靠水水跑,青澀從來都是孤立無援的吧……
青澀感受過來自人間的溫柔,但都不夠深切。善良的人會同情處境淒涼的人,有人甚至會落淚,有人還會對她的親人皺起眉頭發聲責問,有人想幫她也伸出了手……可是要怎樣才能幫到她呢?
那些援手本該來自她的家人她的兄弟姐妹還有她的愛人——不幸的是在青澀的困囿裏他們都缺席了,甚至他們自己也成了施暴者,施暴於一個用絕望眼神向他們求救的女子——他們冷漠無情地驅逐她離開,甚至鄙夷辱罵故意冤枉她,好讓她安心地留在傷痛層層的煉獄裏……除了媽媽。
是的,除了媽媽!媽媽把愛的柔光輕輕地按進了青澀的心裏——青澀的淚決堤了,苦水一瀉千裏散盡了。她不再怨,不再塊壘層疊堵著心門壓著腦仁了——她的世界終於亮了,那是天亮了,來自媽媽最後的愛讓她原諒了一切,也開始放過自己了——讓殘暴恣意妄為地殘害自己的身心,怎麼對得起媽媽的牽掛和悲苦的淚呢?怎麼對得起她?!
當苦難堆積成山,劈開這頑固壓迫的,是媽媽拚盡了最後一把子力氣,用亡者對活著的人喊著的話——"我愛她!"
媽媽,青澀收到了!媽媽的斧子脆生生地砍向了那陰風漫漫的山,那要壓碎人的群山頃刻間轟然倒塌……這開闊的世界,被一束束陽光照得好生明亮燦然,那是媽媽的開闊媽媽的笑靨媽媽的臂彎——好溫暖好明媚的世界……
當無望堆積如山,頭是沉的……但青澀想:日升月落著,光亮一直都有的!愛也一直在!她不是一個人了,至少她被愛著,她也在愛著,有著愛的屋裏屋外到處都是溫柔的氣味豔豔的光陰,那是暖陽的疆界!
媽媽,當無望堆積如山,我們一起擠一擠吧,擠在一起,擠出陰冷的世界,擠開穢亂的傷害,擠進兩個女子粘貼在一起的心間,擠進陽光裏,擠在溫軟的花的樹下草的茵毯裏,我們一起躺下,戲婆娑光影,撫柔暖的輕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