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倫敦冷清秋(1)(1 / 3)

茉莉夫人本姓蘇,出身蘇北小城,名綠茉——她18歲來倫敦讀書後給自己改的,裝作這是她的本名,因為原本她那對粗俗的市井小民父母給她的名字,實在是難登大雅,不像個老錢名媛的樣子。

世上本無綠色的茉莉花,唯有一首極冷僻的明末清初的古詩,陳喬生的《綠茉莉》,她想,她和這詩中的綠茉莉倒是像,她的老錢名媛形象和綠茉莉一樣,皆隻活在世人的想象裏,至於世上是不是真有,又有哪個男人會計較和在乎?

她隻需穿著高仿的香奈兒白流蘇外套,裏麵套一件看似金貴實則是在東倫敦的brick lane地下古著市場低價淘來的“vintage”卷邊裙,清瘦雪白的脖頸上掛上“西太後”的“中古”綠琉璃串子,用戴了假寶格麗翡翠戒指的纖手故作優雅地擺弄著鑲了銀邊的茶杯,櫻唇間再吐出點東拚西湊堆砌出來的文學哲學的名詞掌故來,便能讓那些不甚知書卻附庸風雅的土富哥被勾了魂去,誤以為她真是哪家詩禮之族從小吹花嚼蕊長大的千金,紆尊降貴賞臉來了他們的局上,那些個有文化的真老錢富哥,也能抬起那對傲慢的眼皮來,在人群中微微地高看她一眼,便又繼續對著香檳杯子低下了眸。

或許看到這有人會訝了:倫敦這個群魔亂舞的金粉堆裏,富商富少們什麼樣擠破頭了也要裝名媛的混圈女沒見過?何以這綠茉小姐能一直以身世朦朧的真千金的身份,蝴蝶似的混跡在這名利場中翩翩起舞呢?那綠茉小姐自是有她不尋常的天賦在的,她有著一張極特別的容顏,與眾庸脂俗粉不同:她的臉不是西洋畫,亦非水墨畫,而是像一張西洋畫的仕女映在斑駁銅鏡中的影子,精雕細琢中添了幾分朦朧而古典的風情,她那一身的肌膚,更是不像貧寒人家能養出來的,若說尋常的美人是“膚如凝脂”,那綠茉小姐便是“膚如茉莉”,肌膚的質感恨不得比茉莉花的瓣子還要白、還要輕,在華燈下會泛起晶瑩的露彩,在冷月下又有些微微的透明,這樣的人物,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她是從小養在富貴人家金盆裏的寶珠茉莉,從沒見過一絲塵土的,怎會料到她是從最髒汙的淤泥裏擠破頭才爬出來的呢?

可以說,綠茉做假名媛要費的鑽營心思,比尋常的那些想飛上枝頭的麻雀少多了,她自認裝起名媛,心態從來都是魚兒遊水一般的自然,仿佛她生來就屬於上流階層,如茉莉花哪怕長在鄉野,也是翠葉光如耀,冰葩淡不妝,無損於天賦之姿的,但即便她這樣的好底子,離了可以倚仗的家財,從小又沒有對應的見識和教育,在那些真真正正足金足赤的人物麵前,她麵上雖然恬淡,心裏頭也免不了時刻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著,生怕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哪個東西認錯了,哪個發音不標準了,暴露了自己半瓶子水的文化與才識——畢竟,從網上的名媛博主和真二代朋友們身上通過觀察和模仿拚湊來的上流社會知識,又能有多可靠呢?縱有百密,也是免不了一疏的,所以綠茉一直秉承著“吉人之辭寡”的為人處世原則,既不在網絡上高調,現實中也總是少說多聽,小心翼翼地維護著此種易碎的虛榮。

隻是,泡影終究是泡影,饒是綠茉小姐有著比藕眼還多的心眼子,亦有“蓮性雖胎,荷絲難殺”的困苦,那股子自小在市井小民堆裏醃入味的卑弱和小家子氣,是用多少祖馬龍的茉莉花水都蓋不住的,在一些有著照妖鏡似的慧眼的真名媛們麵前,也自是無所遁形。

這不,某日,謝家小姐金梔,高調包下了mayfair最近風頭正盛的古希臘風格餐廳bacchanalia,大宴賓客,來客幾乎皆是謝小姐的名流同好,還有不少綠茉因為英語不甚好從未社交過的背景尊貴的白女白男。bacchanalia雖並非米其林餐廳,價位卻對綠茉來說屬實不算便宜,隨便一餐點點東西,人均都和較為便宜的米二不相上下——比如東方文華酒店那家某富商曾帶她吃過的,這家餐廳的裝潢,更是比古希臘神殿還華美璀璨,神明的雕塑屹立虛空,俯瞰著滿庭賓客,肌膚上玫瑰色的光暈和牆上鍍的鏡麵似的金漆銀粉交相輝映,宛如卿雲爛漫,日月光華。

不出意外地,綠茉那日也穿的那件高仿的香奈兒流蘇外套,為了顯出鎖骨和腰肢,裏麵沒有穿毛衣,隻一條單薄的絲裙,在早秋的天氣裏格外寒涼,她卻仍強撐著:隻因她還沒來得及購置體麵的冬衣,從家裏帶來的冬衣又實在拿不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