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家燈火樓台,十數裏雲煙世界。
那壁廂,索琅琅玉韂(chàn,馬鞍下墊的東西)飛來;這壁廂,轂轆轆(gū lù lù)香車輦過。
看那紅妝樓上,倚著欄,隔著簾,並著肩,攜著手,雙雙美女貪歡;綠水橋邊,鬧吵吵,錦簇簇,醉醺醺,笑嗬嗬,對對遊人戲彩。
滿城中蕭鼓喧嘩,徹夜裏笙歌不斷。
這時候正是金吾(負責皇帝大臣警衛、儀仗以及掌管京師治安的武職官員)不禁,到處是無數的亂哄哄的人煙。有那跳舞的,踩高蹺的,裝鬼的,騎大象的,東一攢,西一簇,觀看不盡。卻才走到了金燈橋上,唐僧跟眾僧人近前去觀看,原來是有三盞金燈。那燈有水缸來大,上麵照著玲瓏剔透的兩層樓閣,都是用細金絲兒編成的;裏麵托著琉璃薄片,它們的光亮晃月,它們的燈油噴香。
唐僧回頭詢問眾僧人道:“這三盞燈是什麼油?怎麼這等的異香撲鼻?”
眾僧人說道:“老師不知道。我們這府後麵有一縣,名字喚作旻(mín)天縣。旻天縣有二百四十裏。每年審造徭役,一共有二百四十家燈油大戶。府縣裏的各項徭役猶自可以,隻有這些大戶甚是吃累,每家當一年,要使二百多兩銀子。這些油不是尋常的油,乃是酥合香油。這些油每一兩值價銀子二兩,每一斤值三十二兩銀子。三盞燈,每缸有五百斤,三缸共有一千五百斤,一共該銀子四萬八千兩。還有雜項的繳纏(生活費用)使用,將有五萬餘兩,隻能點得了三夜。”
行者說道:“這許多的油,三夜怎麼就能點得完?”
眾僧人說道:“這三個缸內每一缸裏麵有四十九個大燈馬,都是燈草紮的把,裹了絲綿,有雞蛋粗細,隻點過今夜,見到佛爺現了身,明夜油也沒了,燈就昏了。”
八戒在旁邊笑道:“想來是佛爺連油都收去了。”
眾僧人說道:“正是這麼說。滿城裏的人家,自古及今,都是這等傳說的。隻要是油幹了,人們都說是佛祖收了燈,自然五穀豐登;若是有一年油不幹,卻就年成荒旱,風雨不調。所以人家都要這樣供獻。”
正說著話的時候,隻聽到半空中有呼呼風響,嚇得那些看燈的人全都四散離開。
那些和尚也站立不住腳,說道:“老師父,回去吧,風來了。是佛爺降祥,到這裏看燈呢。”
唐僧問道:“怎麼見得是佛來看燈?”
眾僧人說道:“年年如此,不到三更,就有風來。知道是諸佛降祥,所以人們都回避了。”
唐僧說道:“我弟子原本是思佛念佛拜佛的人,現今逢到佳景,果真有諸佛降臨,就此拜拜,不管怎樣都是好。”
眾僧人連著請了唐僧幾回,唐僧都不回去。少時,風中果然現出三位佛身,靠近金燈來了。慌得那唐僧跑上橋頂,倒身下拜。
行者急忙把唐僧扯起來,說道:“師父,他們不是好人,必定是妖邪。”
話音未落,就看見燈光昏暗,呼的一聲,其中一個妖怪把唐僧抱起,他們駕風離去。噫!不知道是哪山哪洞的真妖怪,積年假借佛來看金燈。嚇得那八戒兩邊尋找,沙僧左右呼喊。
行者叫道:“兄弟們!不用在這裏叫喚。師父樂極生悲,已經被妖精給攝去了!”
那幾個和尚害怕地問道:“爺爺,怎麼見得是被妖精攝去了?”
行者笑道:“原來你們這夥凡人,多年的認不出來,因此被妖邪迷惑了,隻說是真佛降祥,受用這些燈供。剛才隨著風到這裏現出佛身的,就是三個妖精。我師父也不能識別,跑上橋頂就拜,卻被他們捂暗燈光,用器皿盛了油,連著我師父都攝去了。我略微走遲了些兒,所以他們三個化風而遁走了。”
沙僧問道:“師兄,這樣卻該怎麼辦?”
行者說道:“不必遲疑。你們兩個同眾僧人回去慈雲寺,看守好馬匹、行李,等老孫趁著這風去追趕。”
好大聖,急忙縱起筋鬥雲,起在半空中,聞著那腥風的氣息,往東北方直接追趕。追趕到天色放曉,忽然那風息了。又看見有一座大山,十分的險峻,著實的嵯峨(cuó é,形容山勢高峻)。好山:
重重丘壑,曲曲源泉。藤蘿懸削壁,鬆柏挺虛岩。鶴鳴晨霧裏,雁唳曉雲間。
峨峨矗矗峰排戟,突突磷磷石砌磬。頂巔高萬仞,峻嶺迭千灣。
野花佳木知春發,杜宇黃鶯應景妍。
能巍奕(高大),實巉岩(chán yán,險峻的山岩),古怪崎嶇險又艱。
停玩多時人不語,隻聽虎豹有聲鼾。香獐白鹿隨來往,玉兔青狼去複還。
深澗水流千萬裏,回湍(tuān,急流)激石響潺潺。
大聖在山崖上,正在找尋路徑,隻看見有四個人,趕著三隻羊,從西邊山坡下麵過來,一齊吆喝著:“開泰(亨通安泰,平安順利)。”
大聖閃動火眼金睛,仔細觀看,認出來是年、月、日、時四值功曹使者,隱象化形走了過來。大聖立即抽出鐵棒,晃一晃,有碗來粗細,丈二長短。
行者跳下山崖來,喝道:“你們都藏頭縮頸的往哪裏走!”
四值功曹見他把情況說了出來,慌得趕緊喝散了三隻羊,現出了本相,避讓下路旁施禮,說道:“大聖,恕罪!恕罪!”
行者說道:“這一向也不曾用著你們,你們見老孫寬鬆,都一個個弄懈怠了,見也不來見我一見!是怎麼說!你們不在暗中保佑我師父,都往哪裏去?”
四值功曹說道:“你師父鬆緩了禪性,在金平府慈雲寺貪歡,所以泰極生否,樂盛成悲,如今被妖邪捕獲。他身邊有護法伽藍保護著哩。我們知道大聖連夜追尋過來,恐怕大聖不認識這山林,特意過來傳報。”
行者說道:“你們既然過來傳報,怎麼隱姓埋名,趕著三個羊兒,吆吆喝喝地做什麼?”
四值功曹說道:“設下這三羊,用來呼應開泰的話,喚做‘三陽開泰’,來破解你師父的否塞(pǐ sè,困苦危難)。”
行者本來恨恨的要打他們,聽見他們有這樣的心意,卻就免了打。
他收起了鐵棒,回嗔作喜地問道:“這座山,可是妖精們的地方?”
四值功曹說道:“正是,正是。這座山名叫青龍山。山內有洞,名字叫做玄英洞。洞中有三個妖精:大的那個名叫辟寒大王,第二個號是辟暑大王,第三個號是辟塵大王,這些妖精在這裏有千年了。他們自幼兒愛吃酥合香油。當年他們成精,到這裏假裝成佛像,哄騙了金平府的官員人們,設立金燈,燈油就用酥合香油。他們年年到正月半的時候,就變成佛象去收油;今年見到你師父,他們認得是聖僧之身,就連你師父都攝在了洞內,不日要割剮了你師父的肉,用酥合香油煎著吃哩。你快用功夫,趕緊救援去吧。”
行者聞言後,喝退四值功曹,轉過山崖,找尋那洞府。行不到數裏,隻看見那山澗邊有一座石崖。石崖下麵是一座石屋,那屋有兩扇石門,半開半掩著。門旁邊立有石碣,上麵有六個字,卻是“青龍山玄英洞”。
行者不敢擅自進入裏麵,站立定腳步,叫了聲:“妖怪!快送我師父出來!”
那裏呼啦一聲,大開了石門,跑出來一群牛頭精,他們瞪瞪呆呆的問道:“你是誰,敢在這裏呼喚!”
行者說道:“我本是東土大唐取經的聖僧唐三藏的大徒弟。路過金平府觀燈,我師父被你們家魔頭攝了來,快早早送還,免了你們的性命!如若不然,就掀翻你們的窩巢,叫你們這群妖精都化為膿血!”
那些小妖聽說後,急忙進入裏邊通報道:“大王!禍事了!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