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鎮海寺心猿知怪,黑鬆林三眾尋師(1 / 3)

話說三藏師徒們到了鎮海禪林寺,眾僧人與他們相見,給他們安排了齋供。四人吃過後,那女子也得一些吃食。漸漸天色昏暗,方丈裏點起燈火來。眾僧人一則是詢問唐僧取經的來曆,二則是貪看那女子,都攢攢簇簇地,排列在燈光下。

三藏對那初見的喇嘛僧問道:“院主,明日離了寶山,西去的路途怎麼樣呢?”

那僧人這時忽然雙膝跪在地上,慌得長老一把扯住他,問道:“院主請起。我問你個路程,你為什麼要行禮呢?”

那僧人說道:“老師父明日西行,路途平正,不需要費心。隻是眼下有件事兒不好處理,本來一進門就要說,但是恐怕冒犯了洪威,剛才吃過齋飯,現在方才敢大膽地奉告:老師們從東來,路途遙遠辛苦,都在小和尚房中安歇就甚好;隻是這位女菩薩,不方便,不知道請她往哪裏去睡才好。”

三藏說道:“院主,你不要生疑,說我師徒們有什麼邪意。早間從黑鬆林裏穿過,撞見這個女子被綁在樹上。小徒孫悟空不肯救她,是我發了菩提心,將她給救了,到了這裏隨院主送她哪裏去睡。”

那僧人謝道:“既然老師寬厚,請她到天王殿裏,就在天王爺爺身後,安排一個草鋪,叫她睡那裏吧。”

三藏說道:“甚好,甚好。”

於是就這樣,眾小和尚引著那女子往天王殿後去睡。長老就在方丈中,請眾位院主自在行事,於是就各自散去。

三藏吩咐悟空:“辛苦了,早睡早起。”

悟空他們都在一處睡了,不敢離開師父的身側,都護著師父。漸漸地夜色深沉,正是那:

玉兔高升萬籟寧,天街寂靜斷人行。

銀河耿耿星光燦,鼓發譙樓(城門上的望樓)趲(zǎn,催促)換更。

等到天明了,行者起來,叫八戒沙僧收拾行囊馬匹,卻去請師父走路。這時候長老還在貪睡沒有醒來。

行者走近前叫了聲:“師父。”

那師父把頭抬了一抬,又沒有答應出聲。

行者問道:“師父怎麼說?”

長老呻吟地說道:“我怎麼這般的頭懸眼脹,渾身皮骨都疼?”

八戒聽說後,就伸手去摸摸,發現師父身上有些發熱。

呆子笑著說道:“我曉得了。這是昨晚見了不要錢的飯,多吃了幾碗,倒沁(指睡覺的時候頭的位置太低)著頭睡,傷食了。”

行者喝道:“胡說!等我詢問師父,到底是怎麼了?”

三藏說道:“我半夜的時候,起來解手,不曾戴上帽子,想來是被風吹了。”

行者說道:“這還說得是。如今可走得了路嗎?”

三藏說道:“我如今起坐都不能,怎麼上馬?但隻是會耽誤了走路啊!”

行者說道:“師父說的哪裏話!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們給你做徒弟,就是跟兒子一樣的。”

又說道:“‘養兒不用屙金溺銀,隻是見景生情(這裏指善解人意)便好。’你既然身子不快,說什麼耽誤了行程,就是等待幾日又有什麼妨礙的呢!”

兄弟們都服侍著師父,不知不覺間早盡午來昏又至,良宵才過又侵(接近)晨。光陰迅速,這樣過了三日。

這一日,師父欠身坐起來,叫道:“悟空,這兩日我病體沉屙,不曾問過你,那個被救的女菩薩,可曾有人送些飯給她吃?”

行者笑道:“你管她幹什麼,先顧了自己的病情。”

三藏說道:“正是,正是。你先扶我起來,取出我的紙、筆、墨,向寺裏借個硯台來使使。”

行者問道:“要做什麼?”

長老說道:“我要修一封書,跟關文封在一處,你替我送上長安給駕下,去見太宗皇帝一麵。”

行者說道:“這個容易。我老孫別的事情無能,若是說到送書信,人間第一。你把書信收拾停當後給我,我一筋鬥送到長安,遞給唐王,再一筋鬥轉回來,那時候你的筆硯還不幹哩。但隻是你寄書信幹什麼?先把要寫的書信念念給我聽。念完了再寫也不遲。”

長老眼中滴淚,說道:“我寫著:

臣僧稽首三頓首,萬歲山呼拜聖君;文武兩班同入目,公卿四百共知聞。

當年奉旨離東土,指望靈山見世尊;不料途中遭厄難,何期半路有災迍(zhūn,禍患)。

僧病沉屙難進步,佛門深遠接天門;有經無命空勞碌,啟奏當今別遣人。”

行者聽到這些話,忍不住嗬嗬大笑道:“師父,你忒不濟(不頂用),略微有一些些病兒,就起了這個意念。你若是病重,要死要活的話,隻消來問我。我老孫自會有這個本事。去問道‘哪個閻王敢起這個心思?哪個判官敢出票?哪個鬼使來勾取?’若是惹惱了我,我就拿出那大鬧天宮的性子,又是一路棍,打進幽冥,捉住十代閻王,一個個抽了他們的筋,還不饒過他們哩!”

三藏說道:“徒弟呀,我病重了,切莫說這些大話。”

八戒上前說道:“師兄,師父說不好,你卻隻管說好!十分的不好處理。我們趁早商量商量,先賣了白馬,典當了行囊,再買棺木給師父送終然後散夥。”

行者說道:“呆子又胡說了!你不知道師父是我佛如來的第二個徒弟,原本叫作金蟬長老;隻因為他輕慢了佛法,該有這一場大難。”

八戒說道:“哥啊,師父既然是輕慢了佛法,被貶回東土,在那是非海內,口舌場中,托化成人身,發誓願往西天拜佛求經,遇上妖精就被捆,逢到魔頭就被吊,受了諸般的苦惱,也足夠了,怎麼又叫他害病呢?”

行者說道:“你哪裏曉得,老師父不曾聽佛講法,就打了一個盹,往下一失足,左腳下踩了一粒米,如今下界來,該有這三日的疾病。”

八戒大驚地說道:“像老豬吃東西潑潑撒撒的,也不知道要害多少年的病了!”

行者說道:“兄弟,佛不與你們眾生為念。你又不知道。人雲:‘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師父隻再病今天這一天,明天就好了。”

三藏說道:“我今日比昨日不同:咽喉裏十分幹渴。你去哪裏,尋些涼水來給我喝。”

行者說道:“好了!師父要水喝,便是好了。等我取水去。”

行者立時取了缽盂,往寺院後麵的香積廚(僧人的齋堂,廚房)去取水。到了香積廚,忽然看見那些和尚一個個眼兒通紅,悲聲啼哭哽哽咽咽,隻是不敢放聲大哭。

行者說道:“你們這些和尚,忒小家子樣!我們住宿幾日,臨行會謝你們,柴火錢照日算還給你們。你們怎麼這等的膿包!”

眾僧人慌忙跪下,說道:“不敢!不敢!”

行者說道:“怎麼不敢?想來是我那長嘴的和尚,他食腸大,吃傷了你們的本兒了?”

眾僧人說道:“老爺,我們這荒山,大大小小的,也有百十個和尚,每一人養老爺一日,也養得起百十日。怎麼敢欺心,計較什麼吃的用的!”

行者說道:“既然不計較,你們卻為什麼啼哭?”

眾僧說道:“老爺,不知道是哪山裏來的妖邪在這寺裏。我們深夜間派遣兩個小和尚去撞鍾打鼓,隻聽到鍾鼓聲響過後,再也看不見人回來。等到次日去找尋,隻看見僧帽、僧鞋,被丟在後邊的園子裏,骸骨尚存,人卻被吃了。你們住了三日,我們寺裏不見了六個和尚。因此,我兄弟們不由的不害怕,不由的不傷心。因為看見你老師父生病了,不敢傳說過去,隻是忍不住偷偷流淚啊。”

行者聽到後,又驚又喜地說道:“不消說了,必定是妖魔在這裏傷人了。等我給你們剿除他。”

眾僧人說道:“老爺,妖精不精者不靈。他一定會騰雲駕霧,一定會出幽入冥。古人說得好:‘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老爺,你不要責怪我們說:你若是能拿住他哩,便是給我們荒山除了這條禍根,正是我們三生有幸了;若是還拿不住他啊,卻是會有好些兒不便處。”

行者問道:“怎麼叫做有好些不便處?”

那眾僧人說道:“直接不相瞞老爺說。我們這荒山,雖然有百十個和尚,卻都隻是自小兒出家的:

發長尋刀削,衣單破衲縫。

早晨起來洗著臉,叉手躬身,皈依大道;夜來收拾燒著香,虔心叩齒,念的彌陀。

舉頭看見佛,蓮九品,藝三乘,慈航共法雲,願見祇(qí)園釋世尊;低頭看見心,受五戒,度大千,生生萬法中,願悟頑空與色空。